第92章 鏽塔遺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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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夏天帶著成都特有的悶熱,蟬鳴像細密的鋼針紮進耳膜。我蹲在水塔背陰處的青苔上,後脖頸的汗珠順著脊梁骨滑進褲腰。水泥柱表麵布滿蜂窩狀氣孔,指甲摳進去能帶出暗紅色的鐵鏽粉末。
"二娃,你龜兒子又裝死!"鐵頭把半塊磚頭砸在我腳邊,碎屑濺到塑料涼鞋上。他正騎在歪脖子槐樹的枝椏間,汗濕的背心緊貼嶙峋的肋骨。我們總愛比賽誰能把石子扔到水塔頂層的檢修口,那些碎磚塊撞在生鏽鋼板上會發出空洞的回響,仿佛塔頂藏著口吃人的棺材。
鐵梯第三階開始懸空,斷裂處像是被巨獸啃過。我仰頭數著斑駁的鉚釘,突然發現第七層鐵板背麵有團深褐色的汙漬,形狀像女人叉開五指的手掌。正午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鐵頭突然壓低嗓子:"聽說嬢嬢就是從那個豁豁跳下來的。"
關於水塔的傳說在子弟校流傳了十七年。1978年霜降那天下午四點,鍋爐房老張頭正在鏟煤渣。他後來說聽見"咚"的一聲悶響,像麻袋砸在凍土上。最先跑來的是食堂幫工王三姐,她端著搪瓷盆的手抖得潑了半盆豬油,說看見嬢嬢的藍布鞋飛出去三米遠,右腳那隻掛在冬青樹杈上晃悠。
我見過嬢嬢晾在公共陽台的的確良襯衣,領口永遠漿得筆挺。她經過煤渣路時總踮著腳尖,油黑的長辮子垂到腰際,發梢係著褪色的紅頭繩。家屬院的老太太們納鞋底時愛嚼舌根,說這女人走路像蛇遊水,腰胯擺得能篩米。
出事前三天,化學係的周師母在開水房堵住了嬢嬢。目擊者說兩百斤的胖女人揪著辮子把人往石灰牆上撞,白牆上蹭出道道血痕。保衛科來人時,周師母攤開肥厚的手掌,掌心粘著幾十根烏黑的發絲,活像團扭曲的水蛭。
"騷狐狸精!"周師母的唾沫星子噴在圍觀者臉上,"我家老周褲衩上還有你的騷味!"嬢嬢當時蜷在牆角,左眼腫得發紫,卻始終沒掉一滴淚。她最後看了眼散落在地的鋁飯盒,裏頭泡椒鳳爪的湯汁正順著地磚縫往陰溝裏淌。
自殺現場的照片在保衛科檔案室鎖了二十年。技術科的老劉有次喝高了說漏嘴,照片裏屍體呈詭異的蜷曲狀,後腦勺凹進去的坑洞裏凝著霜花。最瘮人的是嘴角,明明下頜骨都碎了,偏生翹著抹笑紋。
怪事是從停水開始的。臘月二十三小年夜,5棟突然斷了自來水。維修工撬開水表井蓋,發現總閥被團亂麻似的黑發纏死了。發絲間還絞著截紅頭繩,泡得發脹的棉線裏滲著暗紅。
"作孽喲。"通管道的老王頭捏著鼻子把爛絮般的頭發挑進鐵皮桶,"這得是多大一綹?活人生生扯下來的吧?"圍觀的人群突然死寂——周師母正挎著菜籃經過,籃子裏裝著半扇滴血的排骨。
更邪門的是鍋爐房的值班記錄。自嬢嬢死後,每晚十一點準時有女人來接開水。看門大爺說隔著霧氣看不清臉,隻記得青白的手指扣著印有"獎"字的搪瓷缸,缸底磕掉瓷的地方露出塊銅錢大的鏽斑。
2001年深秋,我陪發小回學院取檔案。暮色中的精礦研究所泛著冷光,鋁合金幕牆映出我們扭曲的倒影。鐵頭突然拽我衣袖——梧桐樹下有個穿絳紫旗袍的老太,臃腫的腰身裹在豔俗的牡丹花紋裏。她左腳有點跛,卻硬要扭著胯走路,活像具生鏽的提線木偶。
"那是周..."鐵頭話音未落,老太手中的保溫杯突然炸裂。滾水澆在她穿著尼龍襪的腳背上,慘叫聲驚飛了滿樹的麻雀。我們看著那團蒸汽騰起,恍惚間竟嗅到久違的泡椒腥氣。
夜風掠過新栽的香樟,我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夜。1993年夏天,我和鐵頭偷了水電房的鑰匙,終於摸進水塔內部。手電筒光束掃過水泥柱時,照見密密麻麻的刻痕。那些深淺不一的豎道從兩米高處開始,每隔十公分就有一道,像在丈量某個看不見的囚徒。
最高處的刻痕離地麵四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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