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屍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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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蟬鳴撕扯著石板村的悶熱,村會計王德福踩著碎石路往坳穀方向走時,後頸的汗珠正順著脊梁溝往下淌。他懷裏揣著鄉裏剛批下來的養殖補貼紅頭文件,隔著兩層的確良襯衫都能感覺到油墨在發燙。
"三叔!"年輕施工隊長栓柱從土坡上跳下來,安全帽歪斜著露出半綹黃毛,"您給評評理,他們非說聽見小孩哭..."
王德福眯起眼望向三十米外的坳穀入口。陽光下,青苔斑駁的斷崖像被利斧劈開的巨型棺槨,南邊水灣流出的溪水泛著詭異的乳白色,仿佛有無數雙小手在攪動沉澱的骨粉。
"都閉嘴!"工頭老張突然從帳篷裏鑽出來,後腰別著的銅煙鍋撞在行軍床鐵架上叮當作響,"再他媽瞎咧咧,今晚你守夜!"
1987年的夏末,這個被縣誌標注為"待開發水域"的屍骨塘,正裹挾著三十年前的腐臭記憶,緩慢地撕開石板村結痂的傷疤。
村長趙滿囤第一次踏進坳穀是在立秋那天。他記得特別清楚,因為翻過斷崖時,褲腿刮掉的蒼耳子沾著暗紅色漿果,像極了當年接生婆捧出來的死胎。
"這...這他娘的是萬人坑啊!"跟來的瓦匠李瘸子突然癱坐在青石板上。手電筒光束掃過之處,層層疊疊的顱骨在苔蘚下泛著青白,有具幼小的骨架蜷縮在石縫裏,天靈蓋上還嵌著生鏽的剪刀。
趙滿囤蹲下身,軍用水壺裏的涼白開突然變得腥鹹。他想起五歲那年偷跑進山,在坳穀西坡撞見父親用草席裹著剛咽氣的妹妹。那天也是這樣的悶雷天,草蜢在腐葉間蹦跳,裹屍布滲出的羊水把紅土染成醬色。
"造孽啊..."他顫抖著摸出懷裏的紅塔山,打火機連按七次才竄出火苗。三十年前被推進石灰坑的女嬰,二十年前吊死在歪脖子樹上的瘋媳婦,十五年前肺癆死的三伢子...那些被夜色吞噬的哭嚎突然在耳蝸深處炸響。
市文物局的車是第三天晌午到的。戴著白手套的專家捏起半截腿骨,對著陽光端詳片刻:"股骨脊發育不全,先天性佝僂病。"旁邊記錄的民警手一抖,鋼筆尖在屍袋編號上洇出墨團。
"趙村長,勞駕把58年的戶籍冊拿來。"法醫老陳摘掉口罩,露出被汗漬浸黃的下巴,"這些頭骨枕部多有凹陷性骨折,應該是..."
夯土機轟鳴聲打斷了後半句話。趙滿囤望著卡車尾燈消失在盤山公路拐角,突然覺得褲管發沉——不知何時,幾隻沾著泥漿的童鞋從屍堆裏滑出來,千層底上繡的虎頭還剩半隻眼睛。
第七天夜裏,守夜的栓柱是被尿憋醒的。他摸黑鑽出帳篷時,月光正把斷崖照得像塊發黴的綠豆糕。山風卷來若有若無的梆子聲,仔細聽又像是木魚。
"誰?!"手電筒光束掃過水灣,栓柱看見漣漪中心浮著團黑影。等他抄起鐵鍬走近,那東西突然散成幾十條細長的影子,水草般纏住他的腳踝。
清晨人們找到他時,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正蜷縮在挖掘機履帶下,指甲縫裏塞滿青黑色的淤泥。他反複念叨著"紅肚兜",直到鄉衛生院的鎮靜劑紮進胳膊。
王德福是在施工隊撤離後獨自進穀的。作為村裏唯一的高中生,他始終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說辭。但當膠鞋踩進及膝的溪水時,刺骨的寒意還是讓他打了個趔趄。
腐殖質的氣味在正午陽光下發酵。新挖的堤壩斷麵裸露出森白骨層,某處凹陷裏嵌著半枚銀鎖片,鏨刻的"長命百歲"已經氧化發黑。王德福蹲下身,聽見胸腔裏心跳聲突然變得空曠,就像小時候把耳朵貼在地窖口。
"啪嗒"
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他後頸。抬頭瞬間,崖壁藤蔓間閃過半張青紫的小臉——那分明是他夭折的弟弟,1962年餓死的那個雪夜,母親用出嫁時的紅綢裹著他埋進了坳穀東坡。
1993年縣誌修訂時,關於石板村坳穀的條目這樣記載:"因地質結構不穩定暫緩開發"。而村裏老人至今忌諱在清明後進山,他們說每當穀雨時節,斷崖下的野薔薇會開出慘白的花,花心裏凝著血珠似的露水。
去年開春,省城來的探險博主用無人機航拍坳穀。鏡頭穿過氤氳的水霧,隱約可見潭底交錯的白骨呈放射狀排列,宛如一朵正在綻放的巨型蓮花。視頻發布當晚,博主聲稱設備故障丟失全部素材,評論區有人留言:聽見嬰兒笑的時候,千萬別看水麵倒影。
如今坳穀入口的鐵絲網上纏滿經幡似的塑料袋,護林員巡山時總要多繞二裏地。偶爾有山風掠過潭麵,那些沉澱了半個世紀的嗚咽便會順著溪流漂出山穀,在石板橋下的漩渦裏打轉,直到被浣衣婦的棒槌砸碎成粼粼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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