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東嶺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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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東頭的山梁子被我們叫做東嶺,那是塊連野草都長得稀疏的薄地。老一輩人常說,這地方自打前清起就埋了不知多少無名屍首,到了民國二十八年,日本人的炮彈把整片山梁子都掀翻了三尺,後來收拾戰場時,從彈坑裏扒拉出來的碎骨頭渣子能裝三輛牛車。烈士陵園的石碑上刻著十七個名字,可誰都知道,那些混著血水的焦土裏,至少裹著上千個回不了家的魂。
    那是1993年的穀雨前後,連綿的陰雨把東嶺的黃土泡成了泥漿。我那遠房表叔老根頭扛著鐵鍁往栗子林去,想趁著雨歇給自家墳包培培土。他後來說,那天山梁子上飄著層薄霧,老鴉在枯枝上叫得瘮人。
    "當時我就覺著後脖頸發涼。"老根頭蹲在村口老槐樹下,煙袋鍋子裏的火星子明明滅滅,"轉過老張家的祖墳堆,抬眼就瞅見三十步開外的坡頂上立著個人影。"
    在場的後生們裹緊汗衫,七月的晚風突然帶上了寒意。老根頭拿煙杆比劃著:"那人穿著青布大褂,料子看著像老輩人穿的直裰,領口還滾著暗紋。最邪性的是那頂瓜皮帽,帽簷壓得低,可我就是覺著有雙眼睛在盯著我。"
    村支書家的大兒子插話:"您老莫不是看花了眼?前些年考古隊不還說咱這兒可能有古墓?"
    "放你娘的屁!"老根頭煙杆敲得石磨砰砰響,"老子喊了聲"哪家的後生",那東西就跟紮了根似的紋絲不動。等我把鐵鍁往地上一杵,它倒像是被驚著了,可那飄走的架勢..."老漢子突然住了嘴,喉結上下滾動兩下,"不像是用腳走的。"
    這事過了整七日,村西頭的趙寡婦在柏樹林撞了邪。那天她給亡夫燒完周年紙錢,挎著竹籃往回走時,日頭剛卡在西山尖上。據她後來哭訴,那青褂子就站在亂石堆裏,這次連瓜皮帽下的半張臉都瞧見了——慘白慘白的,活像糊了層窗戶紙。
    村裏開始流傳各種說法。老輩人翻出族譜,說光緒年間有個進京趕考的書生凍死在東嶺;民兵隊長則嘀咕是不是當年沒找全的烈士遺骨;幾個讀過中學的後生猜測是磷火作祟,可誰家磷火能燒出個人形來?
    真正讓全村炸鍋的是中元節那天。村口小賣部門前的打穀場上,二十幾號人正搖著蒲扇納涼。王會計家的小子突然指著東嶺尖叫:"鬼!戴帽子的鬼!"眾人抬眼望去,暮色裏那道青灰色的身影正杵在半山腰,這次連衣襟上的盤扣都看得真切。
    "抄家夥!"民兵隊長抄起頂門杠就往坡上衝,後頭跟著十來個青壯年。那影子這回倒不躲了,待眾人衝到五十步內,突然轉身往老墳圈子飄。跑在最前頭的李鐵柱看得真切,那東西穿過荊棘叢時,衣角都沒帶起半點草星子。
    眾人圍著影子消失的土包掘地三尺,鐵鍁碰著塊硬物時,幾個後生的手心都沁出了汗。結果挖出來個生鏽的炮彈皮,裏頭裹著半截日本兵的皮帶扣。這事驚動了鎮上的文物所,來了兩個戴眼鏡的幹部,說是要保護抗戰遺址,在土包四周拉了圈紅布條。
    自那之後,青褂子再沒現過身。隻是每逢陰雨夜,守林人老吳頭總說能聽見栗子林裏有讀書聲,之乎者也的,調門跟舊時私塾先生一個樣。去年開春修村村通公路,推土機在東嶺清出塊石碑,上頭斑駁刻著"光緒丙戌年立",村民們湊錢請了尊土地公壓在碑上,香火倒是旺得很。
    如今東嶺被劃成文物保護單位,清明節總有學生來獻花。隻有我們這些老輩人知道,每當山風掠過柏樹林,那些嗚咽聲裏,總夾雜著半聲沒著沒落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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