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幽冥親緣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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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後的蟬鳴格外刺耳,我蹲在老宅的竹影裏剝著青豆。表妹突然從二樓的雕花木窗探出頭來,發梢沾著經年的蛛網:"姐,你聞沒聞到農藥味?"我手一抖,青豆滾進石板縫裏。院角的野貓倏地竄過,撞翻了曬草藥的竹匾。
那是2008年的夏天,舅舅的周年祭剛過。整個七月,村裏人都在議論那個暴雨夜的蹊蹺事。舅媽說舅舅出事前總在半夜驚醒,對著空蕩蕩的院牆喃喃自語,說看見姥爺穿著下葬時的靛青壽衣蹲在牆根抽煙。
出事那天本是雙喜臨門的日子。表妹的西南財經大學錄取通知書剛送到村口小賣部,舅媽特意用紅綢布包了供在堂屋神龕前。舅舅蹲在門檻上磨鐮刀,刀刃在日頭下泛著冷光:"等收了這茬苞穀,給囡囡置辦台筆記本電腦。"
暮色四合時,表妹聽見閣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她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上去,發現裝農藥的棕色玻璃瓶碎在牆角,濃烈的有機磷氣味嗆得人睜不開眼。舅舅仰麵躺在一地碎玻璃中,指甲縫裏嵌著青灰色的泥土。
頭七那晚,道士在堂屋擺了五穀陣。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銀斑。表妹攥著我的手腕縮在八仙桌下,她掌心沁出的冷汗浸透了我的袖口。子時三刻,柴房突然傳來窸窣聲,像是有人拖著濕麻袋在泥地上爬行。香爐裏的三炷線香突然齊根折斷,灰白的香灰在供桌上拚出個歪扭的"怨"字。
"是爸!"表妹突然指著西牆驚叫。月光下的石灰牆上,赫然映著個佝僂的人形陰影,脖頸處詭異地扭曲著,像是被無形的繩索勒住。供桌上的遺照突然"啪嗒"一聲扣在桌麵,照片背麵滲出暗褐色的水漬。
三年前那個中元節,舅舅在村西水庫撈起個溺亡的外鄉人。那具浮屍左手小指缺了半截,纏著褪色的紅繩。按規矩得在義莊停靈三日,舅舅卻連夜把人埋在了亂葬崗。後來村裏剃頭匠老周說,那晚經過水庫時聽見石頭落水聲,回頭看見個濕漉漉的人影蹲在柳樹下數銅錢。
出事前半個月,舅舅總說後頸發涼。有次給王寡婦家抬棺,八個人抬的柏木棺材突然重得像灌了鉛。走到村口老槐樹時,抬杠"哢嚓"斷成兩截,棺木斜斜砸進泥地裏,露出死者青紫的腳踝——本該穿著的壽鞋不翼而飛。
最瘮人的是玉米地那夜。那晚月光慘白,舅舅追著偷苞穀的賊崽子鑽進青紗帳,卻撞見二十年前病故的姥爺。老人穿著入殮時的藏藍對襟褂,枯瘦的手掌拍在舅舅背上,留下五個烏黑的指印。第二天表妹在灶膛發現燒剩的紙錢灰,看花色竟是給橫死之人用的黃表紙。
幺外婆走的那天清晨,我在醫院聞到了槐花香。明明住院部樓下隻有光禿禿的冬青,那甜膩的花香卻順著通風管道往鼻腔裏鑽。監控顯示淩晨三點零七分,七樓走廊的應急燈突然頻閃,有個模糊的矮小身影蹦跳著穿過護士站,綠色衣角掃翻了體溫登記本。
守靈那晚,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我抬頭看見遺照裏的幺外婆在笑,皺紋裏滲出血珠。表叔帶來的神婆突然抓起把糯米撒向房梁,雪白的米粒在半空凝住,慢慢拚湊出個穿綠襖的童屍輪廓。供桌下的黑貓炸著毛竄出來,撞翻了裝著紙灰的銅盆。
出殯那天暴雨如注。十六個抬棺的漢子踩著泥濘的山路,壽材上的金漆被雨水衝出道道血痕似的紋路。走到半山腰時,綁棺的麻繩突然齊齊斷裂,棺蓋滑開條縫,露出幺外婆僵直的手——小指上纏著褪色的紅繩,和當年水庫浮屍手上的一模一樣。
昨夜我又夢見舅舅站在苞穀地裏,月牙形的鐮刀別在後腰。他腳邊躺著個穿綠襖的小童,脖頸上纏著浸血的麻繩。霧氣從墳塋間漫上來時,我看見幺外婆拄著棗木拐杖站在田埂上,壽衣下擺滴著混有農藥的泥水。
晨起時,我在窗台發現串濕漉漉的泥腳印,從柴房蜿蜒到堂屋神龕前。供著外公遺照的相框裂了道縫,正好劈開老人渾濁的左眼。香爐裏插著三根燃盡的香梗,灰燼在桌麵勾勒出西南財經大學的校徽輪廓。
表妹打電話來說,村口老槐樹昨夜遭了雷劈,樹心裏嵌著半截生鏽的鐮刀。樹根處滲出暗紅的汁液,順著雨水流進水庫,驚起成群翻著白肚的鯽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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