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七日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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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初春的雨絲纏繞著機械廠家屬院,青磚牆上爬滿潮濕的黴斑。我蹲在自家門檻上剝毛豆,隔壁肖家院裏那棵歪脖子槐樹正在抽芽。肖明哥推著二八大杠拐進巷子時,車鈴鐺撞碎滿巷寂靜,深藍色工裝褲上還沾著機械廠的機油漬。
    "小芸,老肖讓捎的醬油。"他變戲法似的從車筐掏出玻璃瓶,陽光在琥珀色液體裏折出細碎的光。我伸手去接的瞬間,隔壁傳來"哢嚓"脆響——肖家院裏支著八仙桌,幾個工友正就著鹽水花生喝散裝白酒。穿灰布褂子的飯館老板擺碗筷時,那雙紅漆木筷在肖明哥手裏齊刷刷斷成兩截,切口平整得像被鍘刀切過。
    槐樹影斜斜切過他發青的臉,喉結在薄皮下滾了滾:"王叔,換雙竹筷吧。"老板捏著斷筷嘖嘖稱奇:"這木頭筷子斷得跟切豆腐似的。"肖阿姨端著醃菜壇子從廚房出來,壇沿水珠"啪嗒"砸在斷筷上,洇開一朵暗色水花。
    清明掃墓那日,肖家全族往城郊祖墳去。我跟在後麵偷懶摘野莓,忽聽得肖阿姨一聲驚叫。肖明哥跌坐在曾祖父墳前,十指深深摳進潮濕的黃土,四月的暖陽照得他額角細汗密布,褲管浸著青草汁。"這兒舒服..."他喃喃著,後頸沾著片枯葉,形狀像極了紙錢,"真想在這兒不走了。"肖叔叔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眾人七手八腳拽他起身時,我看見他鞋底粘著塊暗紅泥土,像極了幹涸的血痂。
    當夜溫書寫到子時,隔壁突然傳來幽幽的銅鑼聲。推開木格窗,肖家二樓窗簾縫裏漏出燭火般晃動的光,隱約有人影在唱喏。次日肖阿姨眼下浮著烏青,說整宿聽見戲班子吹打,可問遍街坊都說沒聽著。巷口雜貨鋪的收音機正在播早間新聞:"...近期多起交通事故與駕駛員疲勞有關..."
    穀雨前的夜悶得人發慌。我正在默寫《滕王閣序》,廚房碗櫃突然"叮當"亂響。母親手裏的毛線針懸在半空,父親抖報紙的嘩啦聲戛然而止。我們都聽見了——布鞋底摩擦瓷磚的細響,像有人踮著腳在客廳轉圈。第二天上學遇見肖阿姨挎著竹籃往城隍廟去,籃裏雞蛋裹著紅紙,說是找城南劉瞎子燒蛋。後來聽磨剪刀的老孫頭說,劉瞎子敲開焦黑的蛋殼時,蛋黃凝成個人形,脖頸處裂著猙獰的豁口。
    入職前夜的醉仙樓包廂煙霧繚繞。我跟著父親去蹭席,看見肖明哥穿著簇新的白襯衫,紐扣嚴嚴實實卡在喉結下方。父親的老下屬張科長舉著瓷杯打趣:"小明這是要把我們這些老骨頭都喝趴下啊?以後...怕沒機會了。"第八杯白酒順著他的喉管滑下,瞳孔亮得駭人。我盯著他發抖的手,酒液在桌麵蜿蜒成詭異的符咒。
    子時散場,他執意要回老宅。小陳護送他穿過機械廠後巷時,肖明哥突然盯著牆根出神。後來小陳說那裏除了碎瓦什麽都沒有,但監控錄像顯示,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裂成了兩截。
    血色黎明裹著濃霧降臨。我叼著牙刷在陽台背單詞,聽見隔壁鐵門"咣當"震響。肖明哥抓著公文包衝出來,領帶歪斜著勒進脖頸,晨霧將他蒼白的臉模糊成褪色的舊照片。七點零三分的刹車聲刺破寂靜,我跟著人群跑到解放路口時,隻看見滿地玻璃碴在朝陽下淌著血光。卡車擋風玻璃的蛛網裂痕中央,粘著半片染血的襯衫領。
    停靈那晚,整條巷子飄著紙錢灰。我偷聽到父親跟肖叔叔說,殯儀館的入殮師怎麽也拚不全那張年輕的臉。下葬時狂風掀翻三次墓碑,最後還是跛腳道士用朱砂在青石背麵畫了符。頭七的子夜,防盜門傳來三聲悶響,像是有人用指節叩擊。月光把貓眼外的廊道照得慘白,那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而立,後腦勺的發旋和我記憶裏分毫不差。
    做法事那日,道士在肖家院裏點起七星燈。我扒著牆頭偷看,黃符燃起的青煙在空中扭成個人形。肖阿姨說那道士臨走前對著槐樹根說了句"塵歸塵",次日樹根處就塌出個深不見底的洞。半年後的雨夜,我夢見肖明哥站在鳳凰山巔,漫山杜鵑紅得像要滴血。"要考去北京啊。"他伸手拂過我發頂,指尖卻穿過虛空。山風卷著零落的花瓣,連同那些未兌現的諾言,永遠留在了二十二歲的夏天。
    今年清明掃墓時,我看見肖明哥碑前放著束沾露的雛菊。巷子裏的槐樹早被砍了,但某個起霧的清晨,我仿佛又聽見車鈴穿透迷霧,叮叮當當驚飛一樹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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