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永夜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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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氣味裏混著樟木衣櫃的陳腐氣息,我攥著鑰匙串的手心沁出冷汗。這是我在軍區總院幹部科實習的第三周,值班室的石英鍾正指向子夜十二點零七分。
    "聽說是要把整棟樓改成特需病房呢。"護士甜甜倚在導診台前擺弄著指甲油,紅漆木台麵上還留著前廳服務台的劃痕,"不過現在嘛..."她揚了揚下巴,穹頂上垂落的鎏金吊燈在走廊投下斑駁光影,牆紙接縫處泛著可疑的黃漬。
    鑰匙串突然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我慌忙用白大褂下擺裹住。這座五十年代建成的蘇式賓館改裝的臨時病房,連門鎖都是老式的黃銅圓盤鎖。樓下的理療區隔著兩個露天回廊,此刻整棟樓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出風口的嗚咽。
    電話鈴就是在這時響起的。
    "叮鈴——"
    那串鈴聲像把生鏽的刀,劃破了走廊的寂靜。甜甜塗指甲油的手停在半空,深紅色液體順著刷頭滴落在值班記錄本上,洇開一朵暗紅的花。
    "可能是三樓空病房。"她抽出紙巾胡亂擦拭,"最近總這樣,你拿鑰匙上去看看。"推過來的鑰匙盤裏,302的銅牌在台燈下泛著幽光。
    木製樓梯在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廊燈把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我貼著斑駁的牆紙往前走,老式電話機特有的尖銳鈴聲始終未歇。經過216病房時,虛掩的門縫裏漏出心電圖機的綠光,儀器規律的"滴滴"聲與鈴聲此起彼伏。
    302的門把手落滿灰塵,鎖孔轉動時發出幹澀的摩擦聲。推開門的刹那,陳年黴味撲麵而來。月光透過紗簾在地毯上織出蛛網般的紋路,那台老式撥盤電話正在床頭櫃上瘋狂震動,聽筒在底座上跳動著,仿佛有隻看不見的手在拚命搖晃。
    "喂?"
    聽筒觸感冰涼,電流雜音裏夾雜著細微的喘息。我忽然注意到窗簾在無風自動,月光將晃動的陰影投在牆麵的列寧畫像上,畫中人的眼睛似乎跟著陰影在轉動。
    "我...好...冷..."
    女人的歎息裹著冰碴子般的寒氣鑽進耳膜,聽筒"啪嗒"掉在波斯花紋的地毯上。我踉蹌後退時撞翻了輸液架,金屬支架砸在雕花床頭櫃上,震得牆角的醫用推車哐當作響。推車下層滾出個沾滿灰塵的搪瓷痰盂,內壁結著黑褐色的痂。
    衝到樓梯口時,二樓拐角的穿衣鏡映出我慘白的臉。鏡中突然閃過一抹紅色,定睛看去卻又隻剩自己的倒影。扶著雕花欄杆往下跑時,指尖觸到某種粘膩的液體,借著頭頂昏黃的壁燈,我看見暗紅色正順著木紋緩緩流淌。
    "血!"我抓著甜甜的胳膊,白大褂袖口沾著星星點點的紅漆。她愣了兩秒突然笑出聲:"昨天後勤剛給欄杆刷的防鏽漆啦。"笑聲卻在看清我表情時戛然而止。
    總機查詢結果出來時,甜甜正在給216病房換輸液瓶。值班電話突然響起,她手一抖,生理鹽水濺在深紅色美甲上。
    "沒有來電記錄?"我重複著接線員的話,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窗外的梧桐樹影在夜風中搖晃,投在牆上的影子竟像是無數揮動的手臂。
    淩晨三點,我們蜷縮在護士站給保溫杯續第五次熱水時,監控室的張叔叼著煙晃進來。"又查房呢?"他眯眼盯著雪花點閃爍的監控屏幕,"這破機器該換了,三樓畫麵老是跳幀。"
    我突然想起什麽:"張叔,三樓病房以前是做什麽的?"
    老人撣煙灰的手頓了頓,煙灰缸裏積著厚厚的灰。"特殊時期...咳,總之去年改造時,工人在302牆裏掏出個鐵皮盒。"他壓低聲音,"裏麵是件五五式軍裝,還有張發黃的診斷書——子宮癌晚期。"
    保溫杯"咣當"砸在地上,熱水在瓷磚上蜿蜒成詭異的形狀。診斷書日期是1967年冬,患者姓名欄簽著娟秀的小楷:林婉秋。
    次日交班時,住院部的王主任聽完匯報,眼鏡片後的目光閃了閃:"小林啊,夜班出現幻覺是常有的。"他轉身鎖檔案櫃的動作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金屬碰撞聲中,我瞥見最下層抽屜裏露出半截泛黃的病曆袋。
    後來我輪轉到神經內科,某天在舊檔案室翻到份塵封的會議記錄。1967年12月的某頁,鋼筆字洇著褐色的痕跡:"鑒於林婉秋同誌的特殊身份,經研究決定暫停抗癌藥物供給..."
    合上檔案時,窗外飄進一片枯葉,落在泛黃的紙頁上,恰巧蓋住某個潦草的簽名。走廊傳來熟悉的電話鈴聲,我觸電般跳起來,卻看見護士推著治療車匆匆而過——車上的心電監護儀正發出規律的長鳴。
    值夜班時我常盯著護士站的老式電話出神,銅質撥號盤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有次替班的新護士好奇地問:"學長,這古董怎麽不換掉啊?"
    我摩挲著聽筒上細微的裂痕,忽然想起那晚在302撿到的搪瓷痰盂。當時沒注意,現在想來,那些黑褐色結塊的位置,分明是長期盛放中藥留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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