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月下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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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的夏夜悶得能擰出水來,鹹腥的海風裹著蟬鳴,一下下撞在海東華僑中學的磚紅色圍牆上。這座始建於民國初年的南洋風格建築群,巴洛克式拱券窗欞在月光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像無數雙窺伺的眼睛。新來的數學老師陳建國抹了把額頭的汗,草席下的棕繃床跟著發出吱呀響動,蚊帳裏還粘著上個月噴的滅蚊藥水味。
    "這鬼天氣,去操場透透氣?"音樂老師林芳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帶著潮濕的喘息。她總愛穿那條月白色連衣裙,此刻正用濕毛巾擦拭後頸,月光透過木格窗欞,在她蒼白的臉上切出細碎的菱形光斑。
    三人趿著人字拖穿過長廊時,鄒明遠注意到牆皮剝落處露出暗紅色的磚塊。這位剛從省城調來的語文老師扶了扶銀邊眼鏡,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廊柱上,忽長忽短如同皮影戲。操場西側那棵百年老槐樹沙沙作響,虯結的樹根拱裂了水泥看台,露出半截生鏽的銅鈴。
    "上個月翻修操場,工人在樹下挖出過青花瓷碗。"陳建國突然開口,他粗短的手指比劃著,"說是民國三十......"
    林芳的涼鞋踢到了什麽金屬物件。當啷一聲,銅鈴滾到月光下,鈴身梵文泛著幽幽青光。鄒明遠彎腰去撿的刹那,後頸突然掠過一絲陰風,驚得他手一抖,銅鈴又滾進槐樹根部的裂縫裏。
    蟲鳴聲就是在這時消失的。
    最先發現異樣的是林芳。她正對著操場東側的圖書館,那扇雕花鐵門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月光如瀑傾瀉在四百米跑道上,一個白色人影正沿著第三道白線勻速移動,肩部紋絲不動,下肢卻以詭異頻率擺動著。
    "巡夜的?"陳建國聲音發緊。黑影經過單杠區時,月光恰好穿透雲層,三人同時看清了那身漿洗得發硬的護士服——下擺還沾著大片褐色汙漬。
    鄒明遠後來在日記裏寫道:"它離我們二十米時,月光照亮了腫脹發白的手指,像泡發的饅頭粘在竹簽上。"林芳的涼鞋突然陷入煤渣跑道,她踉蹌著抓住陳建國的胳膊,指甲深深掐進對方曬黑的皮肉裏。
    白衣人的裙裾在無風的夜色中飄蕩,露出下方半米懸空的雙腳。確切地說,是兩團翻湧的黑霧,正以違背物理規律的方式向前湧動。陳建國後來說他聞到了福爾馬林混著檀香的味道,就像解剖室標本罐打破時的氣味。
    "跑!"鄒明遠拽起兩人時,人字拖甩飛在跳遠沙坑裏。他們撞開器材室鐵門,陳建國的後背重重磕在儲物櫃上,震落一疊發黃的記錄表。借著月光,林芳瞥見最上麵那張的日期欄:1943年6月17日。
    逃回宿舍後,三人擠在鄒明遠的單人床上發抖。老式收音機突然滋滋作響,短波頻率裏傳出女人的嗚咽,窗簾在密閉的房間裏詭異地鼓動。林芳的連衣裙後背結著層白霜,不知是冷汗還是別的什麽。
    這事在教師圈裏悄悄傳了三天,直到老校工黃炳坤在食堂攔住鄒明遠。這個駝背老人往稀飯裏撒了把蝦皮,湯匙敲得搪瓷碗叮當響:"四三年這裏是日軍野戰醫院,操場地底下埋著三百多具屍體。"他渾濁的眼球轉向窗外槐樹,"每個月圓夜,值夜護士的腳步聲就會..."
    鄒明遠當夜潛入檔案室,泛黃的校誌記載著1946年改建時的駭人發現。某頁夾著的照片裏,戴白手套的手正捧著青銅鈴鐺——正是那晚滾進樹根裂縫的物件。照片背麵用毛筆寫著:昭和十八年六月,特別實驗體收容記錄。
    往後的歲月裏,怪事像黴菌在校園角落悄然滋生。2003年擴建體育館時,工人總說午夜探照燈會突然熄滅,混凝土裏摻的沙礫時常撿出碎骨片。去年校慶,喝醉的老校友在槐樹下燒紙錢,有人聽見火堆裏傳出清脆的銅鈴聲。
    此刻我站在翻新過的塑膠跑道上,遠處ed大屏正播放校慶宣傳片。阿玉不知何時離開了,她的啤酒杯沿留著半枚洇開的唇印。夜風掠過新栽的櫻花樹,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像極了那晚三位老師逃回宿舍時,衣襟沾染的陳舊香灰氣息。
    教學樓的陰影裏,百年槐樹依舊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某個瞬間,我似乎看見樹根裂縫閃過一抹銅綠,仿佛有隻無形的手,正把那個生鏽的鈴鐺慢慢推回黑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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