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血色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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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的春天總帶著股鹹腥味。李秀蘭蹲在紡織廠後院的青石板上搓洗工裝時,總疑心洗衣盆裏泛著鐵鏽紅的水漬,是那年春天滲進她骨縫裏的印記。
白熾燈管在潮濕的牆麵上投下蛛網般的暗影,值夜班的工友早趴在機床邊打起了盹。林玉芬把烏油油的長辮子往脖子裏繞了兩圈,低頭查看紡錘轉速表的刹那,被機油染成褐色的發梢突然卷進飛轉的齒輪。那台老式紡織機發出困獸般的嗚咽,等值班主任拉下電閘時,隻看見漫天飄落的碎發裏混著細小的骨渣。
"玉芬姐出事那天,懷裏還揣著織給雙胞胎的虎頭鞋。"二十年後,李秀蘭仍會在午夜驚醒,仿佛又看見飄在宿舍窗外的白燈籠。她永遠記得1980年清明夜,雨滴在瓦片上敲出細密的鼓點,油燈芯突然爆出朵青色的火花。
林玉芬濕透的藍布衫貼在隆起的肚皮上,發梢滴落的水珠在磚地上匯成蜿蜒的小溪。"秀蘭妹子,"她青白的手指扣住李秀蘭腕子,寒氣順著毛孔直往骨髓裏鑽,"下月初九是阿娘六十大壽。"
窗外炸響的春雷蓋住了李秀蘭的驚叫。兩個夜班女工抱著搪瓷盆從廊下經過,說笑聲混著雨聲格外清晰,可她就像被魘住了似的,喉嚨裏塞滿潮濕的棉絮。林玉芬腕上還戴著出事時絞斷的銀鐲子,裂口處沾著暗紅鏽跡,此刻正隨著她傾身的動作,在油燈下泛出幽幽的血光。
"阿娘家在青石坳,翻過三道山梁就是。"冰涼的指尖在她掌心畫出曲折的路線,"每月初九..."女人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黑紅的血沫子,濺在李秀蘭新納的千層底布鞋上。
床板吱呀作響的動靜驚醒了下鋪的王桂枝。"大半夜抽什麽風?"被吵醒的女工嘟囔著翻了個身。李秀蘭僵直地坐在床沿,看著油燈將兩道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一道是她蜷縮的身影,另一道正俯身貼近她耳畔。
"別忘了..."帶血的氣息噴在耳垂上,"替我盡孝。"
雞鳴三遍時,李秀蘭才發現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晾在窗台的藍布衫滴著水,在泥地上洇出個人形輪廓,床底那雙沾血的布鞋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青石坳的雨季來得又急又猛。李秀蘭攥著介紹信站在鄉政府門口,看雨水在黃泥路上衝出溝壑。這是她第三次被山洪困在鄉裏,土牆上林玉芬留下的血手印已經淡得看不清了。
"秀蘭姐!"會計室的小趙舉著油紙傘衝進雨幕,"衛生所剛接到電話,林阿娘咳血暈在村口了!"
雨簾中忽然閃過一抹幽藍,李秀蘭看見林玉芬抱著雙胞胎站在老槐樹下,嬰兒繈褓滲出暗紅的血水,順著雨水漫到她腳邊。供銷社的掛鍾當當敲了七下,她抓起鬥笠衝進雨裏時,聽見身後小趙的驚呼被雷聲吞沒。
羊腸小道上的碎石硌得腳心生疼,李秀蘭摸黑蹚過第七道山溪時,褲腳已經結滿冰碴。遠處飄來星星點點的火光,林阿娘舉著馬燈的身影在雨幕中忽隱忽現,白發上別著的木梳子,和那晚林玉芬頭上的一模一樣。
"玉芬托夢說今天有貴客。"老太太龜裂的手掌撫過她濕透的鬢發,腕上銀鐲的裂口閃過寒光。供桌上並排擺著三雙虎頭鞋,最小那雙還沾著機油的汙漬。
返程那日,山霧裏浮著若有若無的梔子香。李秀蘭在溪邊浣衣時,發現水中倒影總多出一道模糊的輪廓。直到某天清晨,她在枕邊摸到把纏著青絲的桃木梳,窗台上整整齊齊擺著三雙洗幹淨的布鞋。
二十年後,當李秀蘭牽著外孫女站在翻新的紡織廠遺址前,還能聽見老機器在風中的嗚咽。穿藍布衫的女人身影總在黃昏時隱現,懷裏的雙胞胎發出咯咯的笑聲,銀鐲子上的裂痕被歲月磨成了溫柔的弧度。
"那是你大姨。"她將桃木梳別在小姑娘發間,"在教山風唱紡織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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