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柴堆上的紙衣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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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夏天格外悶熱,蟬鳴聲像針尖似的紮進耳膜。八歲的林小滿赤著腳踩在外婆家青磚台階上,腳底沾著曬蔫的蒲公英絨毛。這座位於粵西山區的老屋總讓她想起褪色的年畫——斑駁的土牆上爬著龜裂的紋路,簷角蹲著缺了爪子的石獅子,連天井那株百年龍眼樹都在去年雷雨中劈成了焦黑的傘骨。
"阿滿別亂跑!"外婆在灶間剁豬草的聲音混著菜刀剁在砧板上的悶響,"二樓柴房漏雨,當心摔著。"
小滿咬著食指仰頭望,木樓梯的陰影裏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她記得年前跟父母來拜年時,二樓還堆著新打的稻穀,金燦燦的穀粒會從竹篾筐的縫隙裏漏出來,像撒了一地的星星。可這次從省城過來,總覺得整棟屋子都泡在某種粘稠的寂靜裏,連外婆供奉在神龕前的線香都凝成筆直的灰柱。
木樓梯發出老邁的呻吟。小滿扶著生鏽的鐵扶手往上爬,腳趾蜷縮著避開裂開的木板。二樓比記憶中昏暗許多,東南角的木格窗被爬山虎封得嚴嚴實實,隻在葉片間隙漏下幾縷遊絲般的綠光。本該堆稻穀的地方現在碼著整整齊齊的荔枝木,樹皮上還沾著暗紅的樹脂,像凝固的血珠。
"沙沙——"
小滿猛地回頭。柴堆頂端的陰影裏似乎有什麽在蠕動,幾根木條突然骨碌碌滾下來,在寂靜中炸開清脆的聲響。她屏住呼吸數到十,突然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有人在整理衣襟。
那是個穿著靛藍色唐裝的背影。
小滿的瞳孔驟然收縮。那人坐著的柴堆分明是懸空的——最上層的木條呈放射狀散開,任何重量都會讓整個結構崩塌。可那身影卻像片枯葉似的浮在柴堆頂端,唐裝下擺垂落的褶皺像被膠水固定般紋絲不動。
當那張臉轉過來時,小滿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蠟黃的麵皮下凸起著嶙峋的骨相,眼眶是兩個黑洞洞的窟窿,幹裂的嘴唇泛著紙錢焚燒後的灰白色。最詭異的是那身唐裝,明明看著是綢緞質地,在綠幽幽的光線下卻顯出紙紮品特有的脆硬感,前襟用朱砂畫著的盤扣像未幹的血跡。
"阿公..."小滿的喉嚨裏擠出氣音。去年清明掃墓時,她在泛黃的照片上見過這張臉。可眼前這個"人"比遺照還要可怖十倍,空洞的眼窩正直勾勾對著她。
柴堆突然發出爆裂般的脆響。小滿踉蹌後退時瞥見那雙枯枝般的手——指關節泛著竹篾般的青黃,指甲縫裏嵌著黑紅色的泥土。等她連滾帶爬衝到樓梯口,後頸突然拂過一陣陰風,帶著墳頭草特有的腥澀味。
灶間的火光躍入眼簾時,小滿才發現自己滿嘴都是鐵鏽味。外婆正把曬幹的艾草捆成束,蒼老的手腕上戴著的銀鐲叮當作響。
"柴堆...阿公在..."小滿死死攥住外婆的粗布圍裙,布料在掌心摩擦出灼燒般的刺痛。
外婆的動作突然凝固。她抬頭望向黑黢黢的樓梯口,渾濁的眼珠映著跳動的灶火:"你阿公頭七那晚,荔枝木突然自己從後山滾到院子裏。"老人布滿繭子的手撫過小滿汗濕的鬢角,"他說過最放心不下你爸..."
木質樓梯在重壓下發出哀鳴。小滿縮在外婆身後,看見老人從圍裙兜裏摸出把生鏽的剪刀。二樓的空氣像灌了鉛,每吸一口都扯得肺葉生疼。先前堆成小山的荔枝木散落滿地,最長的木條斷成整齊的三截,斷口處泛著焦黑的灼痕。
窗外的爬山虎突然劇烈搖晃,投在牆上的影子仿佛千萬隻揮舞的手。外婆蹲下身撿起塊木屑,指尖沾上暗紅的樹脂:"明天去鎮上買金箔紙,該給你阿公糊件新衣裳了。"
那夜小滿蜷在雕花木床上,聽見閣樓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麵織出慘白的蛛網,她數著外婆壓在枕頭下的銅錢,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晨霧裏飄來焚燒紙錢的氣息,混著荔枝木特有的甜香,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
二十年後再訪老屋,小滿在布滿蛛網的神龕後發現個褪色的紙紮人偶。靛藍色的唐裝前襟,朱砂畫的盤扣旁留著孩童的指印——正是她八歲時在省城美術課得獎的那幅蠟筆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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