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夜班食堂裏的詭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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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的初冬,我母親趙秀蘭剛滿十九歲。她裹著深藍色棉工裝,在鐵路局第三職工食堂的後廚裏刷洗最後一批搪瓷碗。鐵皮水槽裏浮著油星子,窗外傳來蒸汽機車悠長的汽笛聲,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小趙,今晚你和小周值夜班。"食堂主任老馬叼著卷煙,手指頭被煙油熏得焦黃,"記得把煤渣堆蓋嚴實,上個月讓賊偷走三車煤,保衛科都挨處分了。"
同值夜班的周曉梅比我媽小一歲,圓臉盤上總泛著兩團高原紅。兩個姑娘把條凳架在值班室門口,上麵擱著搪瓷茶缸和半包水果糖。值班室不過八平米,牆上掛著"安全生產標兵"錦旗,鐵皮櫃裏鎖著當天的飯票根。
"蘭姐,教我織這個麻花針吧。"曉梅從人造革挎包裏掏出兩團毛線,暗紅色的線團在十五瓦燈泡下泛著暖光。我媽把《大眾電影》墊在膝蓋上,教她繞線起針。北風卷著煤灰拍打窗欞,遠處調車場傳來火車輪與鐵軌的撞擊聲。
突然"哐當"一聲,像有人掀翻了食堂大廳的木頭長椅。曉梅手裏的織針戳在手指上,洇出個血珠。大黑狗阿虎在值班室門口焦躁地轉圈,喉嚨裏發出"嗚嗚"的低吼。這條狼青串種的大狗平日凶得很,送菜的劉瘸子每次來都要提前把它鎖進倉庫。
"怕是偷煤的又來了。"我媽抓起手電筒,鋁製外殼上還沾著中午炒土豆絲濺的油星。曉梅跟著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搪瓷缸,半缸茉莉花茶在水泥地上漫成深色痕跡。
阿虎突然人立起來,兩隻前爪死死扒住門框。月光從它油亮的背毛上淌下來,照得狗眼裏泛著詭異的青光。我媽伸手要推門,大黑狗竟一口叼住她的棉襖下擺,犬齒扯出縷縷棉絮。
"死狗!撒嘴!"曉梅抄起掃把要打,阿虎卻夾著尾巴縮到牆角,渾身發抖像篩糠。食堂大廳又傳來"吱呀——"的拖拽聲,仿佛有幾十雙手在挪動沉重的鬆木桌椅。
兩個姑娘僵在值班室門口。我媽後頸汗毛倒豎,她記得大廳長椅每張都釘著鐵腳,要挪動非得四個壯漢才行。此刻此起彼伏的刮擦聲裏,還混著指甲劃過黑板似的尖利聲響。
"蘭姐...窗、窗戶..."曉梅哆嗦著指向值班室氣窗。月光把樹影投在磨砂玻璃上,那些枝椏影子卻詭異地扭動著,像無數隻向上攀爬的手。阿虎突然發出幼犬般的哀鳴,尿漬在水泥地上暈開一圈。
"砰!"大廳傳來重物墜地的巨響。我媽拽著曉梅退到鐵皮櫃旁邊,手電筒"啪嗒"掉在地上,滾動的光斑掠過牆角的蜘蛛網。櫃門上的掛鎖跟著震動叮當響,和著大廳裏越來越密集的敲打聲,竟像出殯時的哀樂節奏。
曉梅突然死死掐住我媽胳膊:"蘭姐你聽!有人在笑!"陰冷的嗤笑聲穿透磚牆,混在桌椅碰撞聲裏忽遠忽近。阿虎蜷縮在掃帚堆旁,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的嗚咽。
當時鍾指向淩晨一點四十分,所有聲響戛然而止。死寂中隻餘兩個姑娘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呼嘯而過的北風。她們攥著裁衣剪守到東方泛白,直到晨光透過氣窗斜斜地切進來。
食堂大廳的景象讓所有人倒吸涼氣。二十四張長條桌東倒西歪,幾張桌腿竟被硬生生掰斷。牆角堆著的搪瓷碗碎了大半,瓷片在晨光裏泛著冷森森的白。最詭異的是大門鐵鎖完好無損,封窗的鐵柵欄連鏽跡都沒蹭掉一塊。
保衛科長帶著人裏外查了三遍,最後盯著水泥地上的拖痕發愣——那些痕跡交錯縱橫,卻找不到半個腳印。我媽注意到阿虎整夜守在大廳門口,狗毛上結滿霜花,前爪有處傷口正滲著血珠。
三天後,食堂取消夜班製度。老馬主任往值班室門框上釘了塊桃木牌,說是請東站退休的扳道工老張頭寫的符。那天我媽在煤堆旁遇見燒鍋爐的孫大爺,老人捏著旱煙袋嘿嘿直笑:"小趙啊,知道為啥專挑你們小閨女嚇唬?"
孫大爺吐了個煙圈,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早年間修這段鐵路,挖出過亂葬崗。那些孤魂野鬼就愛逗弄陽氣弱的。我那鍋爐房夜夜有人敲水管子,抄起鐵鍁罵兩句"再鬧騰送你們去勞改隊",保管消停。"
這話讓我媽想起父親當扳道工時的遭遇。有年大雪夜,父親在7號道岔區看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蹲在鐵軌旁,走近卻隻剩件打著補丁的棉襖。還有我叔叔的同事王技術員,巡道時分明聽見背後有人喊他名字,回頭瞬間被卷進列車底盤。
多年後我在職工食堂學騎車,橡膠輪胎碾過水泥地上的陳年油漬。陽光穿過高懸的"禁止煙火"鐵牌,在那些擺放整齊的長條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母親總不許我天黑後靠近食堂,說牆角滲水的地方冬天會結出人形的冰花。
去年鐵路局翻新老食堂,工人們從地基裏挖出個陶土壇子,裏頭裝滿鏽蝕的銅錢和半截牛角。施工隊老板連夜請了風水先生,第二天所有門窗都掛上巴掌大的八卦鏡。而那隻救過我媽的大黑狗阿虎,早在九三年就被偷狗賊藥死了,埋在食堂後院的槐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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