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過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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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的粵北山區籠罩在濕漉漉的霧氣裏,盤山公路像條褪了色的灰綢帶,在林間時隱時現。林秀珍搖下車窗,潮濕的草木氣息混著柴油味湧進駕駛室,儀表盤上的電子鍾顯示1748,最後一抹殘陽正被遠處墨色山巒吞噬。
    "師傅,就停這吧。"後座穿藏青布衫的老者遞來兩張皺巴巴的紙幣,銅錢紋路的銀鐲子在腕間叮當作響。林秀珍接過錢時打了個寒戰,對方的手冷得像剛從冰窖裏取出來。
    後視鏡裏,老者佝僂著背朝岔路口的木棉樹走去,滿地猩紅落花被他踩得咯吱作響。林秀珍正要掛擋,忽然瞥見樹影裏轉出兩個人影。女人裹著靛藍頭帕,男人肩頭扛著竹簍,青布褲腳沾滿黃泥,像是剛從田埂上來。
    "阿姊行個方便,捎我們到竹坑坳。"女人說話帶著濃重鼻音,細長眼睛被暮色染成琥珀色。林秀珍攥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竹坑坳就在山腰,可那條年久失修的碎石路......
    "車錢雙倍。"男人突然開口,聲音像砂紙磨過青石板。他掀開竹簍蓋布,露出幾捆紮著紅繩的草藥,濃烈的苦香頓時在車廂裏漫開。林秀珍想起臥病在床的丈夫,醫院開的西藥總比不上這些山民采的土方管用。
    引擎轟鳴聲驚起路邊白鷳,車輪碾過碎石路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後視鏡裏,夫婦倆緊挨著坐在後排陰影中,女人懷裏的竹簍隨著顛簸輕輕搖晃,細碎聲響像是某種甲蟲在爬動。
    天色暗得反常,林秀珍打開遠光燈,光束卻像被濃墨吞噬般照不出三米。儀表盤突然發出刺耳警報,油量表指針瘋狂擺動,車身猛地頓挫兩下徹底熄火。冷汗順著她脊梁滑進後腰,這輛跟了她七年的老捷達從未在半道撂過挑子。
    "怕是山風涼了機器。"女人幽幽開口,指尖拂過後排皮質座椅,發出令人不適的刮擦聲。林秀珍下車時腿肚子直打顫,手電筒光圈掃過輪胎,幾株車前草正從輪轂縫隙裏探出頭,葉片上凝著細密水珠。
    兩百米外亮著盞昏黃燈火,林秀珍踩著濕滑青苔叩響木門時,門縫裏漏出的艾草煙熏得她直淌眼淚。開門的漢子滿臉溝壑,腰間別著的柴刀還沾著新鮮樹脂。
    "阿妹進來喝口茶。"堂屋裏傳來沙啞招呼,八仙桌上擺著青花粗陶茶具,穿靛青大襟衫的老阿婆正在分茶。林秀珍回頭招呼乘客,卻發現那對夫婦不知何時退到槐樹下,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像是隨時會斷裂的絲線。
    老阿婆突然按住她手腕,枯枝般的手指掐在命門上:"後生妹麵相善,怎麽沾了髒東西?"茶湯在粗瓷碗裏蕩出漣漪,映出屋頂橫梁懸掛的桃木劍,劍穗上串著的五帝錢正在無風自動。
    "竹坑坳往裏十裏都沒人煙。"老阿婆往火塘添了把鬆枝,爆開的火星濺到林秀珍褲腳,"那對過路客要借你的車走陰關,車輪子壓過黃泉坎,車頭燈照穿望鄉台,你說這鐵家夥還轉得動?"
    堂屋梁柱突然吱呀作響,門外傳來細碎腳步聲,像是有人拖著濕麻袋在青石板上挪動。中年漢子抄起門後頂門杠,銅鈴鐺在夜風裏叮叮當當響成一片。老阿婆抓了把白米撒向門檻,米粒落地竟像落在燒紅的鐵板上,劈裏啪啦炸起半尺高。
    "勞煩阿婆指點。"林秀珍牙齒打顫,懷裏的平安符燙得心口發疼。老阿婆從神龕取下個油紙包,展開是張泛黃的客家符咒,朱砂繪就的敕令符頭被香火熏得發褐。
    門軸轉動聲刺破死寂,月光在地上投出三道細長人影。老阿婆將符紙浸在茶碗裏,渾濁茶湯瞬間漫出鐵鏽味:"他們等的是替身,老身且用三十年陽壽討個人情。"說罷擎著茶碗推門而出,簷下紅燈籠突然齊齊熄滅。
    林秀珍攥著念珠縮在神龕下,聽見外頭傳來古怪絮語,像是山風穿過空竹筒,又似溪水衝刷鵝卵石。約莫半柱香功夫,老阿婆蹣跚著回來,衣襟沾滿草屑,手中油紙傘骨斷了兩根。
    "往後莫貪夜路。"老阿婆往她掌心塞了枚溫熱的銅錢,上麵的"乾隆通寶"字跡已被磨得發亮。院外傳來引擎轟鳴,車燈刺破濃霧,那對夫婦坐過的後座落著幾片枯黃竹葉,竹簍裏殘留的草藥竟變成了曬幹的艾草。
    返程時山月格外清冷,林秀珍在後視鏡瞥見個模糊人影站在山崖邊,靛藍頭帕被夜風掀起一角。次日去城隍廟還願,廟祝盯著她衣擺的艾草灰直搖頭:"車輪印裏摻著紙錢灰,你這是載了過路客啊。"
    此後每逢清明,林秀珍總要去老阿婆的茶寮送新茶。隻是再沒遇見那戶人家,唯有門楣上新貼的秦瓊尉遲恭,朱砂繪就的甲胄在暮色裏泛著暗紅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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