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鐵鍁上的鬼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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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聲刺穿夏夜的悶熱,我躺在竹席上翻了個身,後脊梁的汗珠把藍白格紋的枕巾洇濕了一小片。表姐小芸的呼吸聲從對麵床鋪傳來,帶著十二歲少女特有的輕淺。窗外飄來柴油發電機的轟鳴,像頭喘著粗氣的老牛——村裏連續三天檢修電路,白天的毒日頭把玉米葉曬得卷了邊,澆地隻能排到後半夜。
    "吱呀——"
    木門軸發出幹澀的呻吟,我支起耳朵聽見表嬸壓低的聲音:"帶件厚褂子吧?後半夜露水重......"
    "帶啥帶!"表叔的煙嗓震得窗欞嗡嗡響,"你個老娘們跟著添亂?真遇上鬼打牆,我還得背你回來!"
    表嬸的布鞋蹭著磚地退了半步,月光從門縫漏進來,照見她攥著藍布衫的手指節發白。我悄悄扒著窗沿,看見表叔背著鐵鍁往外走,膠鞋踩在曬蔫的南瓜藤上,碾出青澀的汁水味。他後腰別著的鋁皮手電筒一晃一晃,在土牆上投出巨人般的黑影。
    梆子敲過三更時,我被尿憋醒了。茅房在後院菜地邊上,月光像摻了水的牛奶,稀稀拉拉潑在倭瓜架上。正要解褲帶,突然聽見大門被擂得山響,鐵門環撞在木板上"哐哐"震天,驚起滿樹麻雀撲棱棱亂飛。
    "芸她娘!開門!快!"
    表叔的喊聲像被砂紙磨過,我提著褲子往回跑,迎麵撞上跌跌撞撞的表嬸。她趿拉著鞋,頭發散了一半,懷裏還抱著熟睡的小芸。我們三個抖得像篩糠,挪到院門口時,表叔的拳頭已經捶得發紅。
    "當家的?"表嬸的聲音打著飄。
    門閂剛抽開半截,表叔就像陣黑風卷了進來。他軍綠色工裝褲上沾滿泥漿,褲管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月光照在他臉上,我這才發現他嘴唇青紫,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
    "鬼...有鬼..."表叔癱在藤椅上,藤條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脖頸上青筋暴起,喉結上下滾動著,卻說不出完整的話。表嬸哆嗦著端來搪瓷缸,熱水潑灑在磚地上,燙出幾顆渾濁的泥點子。
    原來表叔澆的是村西頭三畝半窪地。那地方前清時是亂葬崗,後來平了墳頭改農田,但村裏老人說半夜常能聽見女人哭。柴油抽水機突突響到後半夜,表叔扛著鐵鍁巡水,走到地頭老槐樹底下時,突然覺得後背發沉。
    "就像有人往鐵鍁把上掛秤砣。"表叔灌下半缸熱水,手指死死摳著藤椅扶手,"我回頭拿手電筒照,連個田鼠洞都沒有。"
    他邊說邊打擺子,軍用水壺從腰間滑落,在磚地上滾出空蕩蕩的悶響。表嬸要給他添水,被他猛地推開,搪瓷缸"咣當"砸在牆角,驚得灶台上的狸花貓躥上房梁。
    最瘮人的在後頭。表叔深一腳淺一腳往水渠走時,背後突然傳來指甲刮鐵器的"咯吱"聲。這回不是往下拽,而是有冰涼的手指頭順著鐵鍁刃往上摸,指節擦過他後頸時,激得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掄起鐵鍁往後劈!"表叔突然暴喝,嚇得小芸"哇"地哭出聲,"可手電筒光裏啥都沒有!鐵鍁頭劈進土裏三寸深,拔出來時......"
    他忽然噤聲,眼珠子直勾勾盯著窗外的老槐樹。夜風掠過樹梢,枝椏投在窗紙上的影子,活像無數揮動的手臂。表嬸壯著膽子問:"拔出來咋了?"
    "鍁頭...鍁頭上沾著頭發..."表叔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三根女人的長頭發,烏黑發亮,還...還往下滴血珠子......"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第一聲雞啼。表叔突然翻著白眼抽搐起來,嘴角冒出白沫,手指甲在藤椅上抓出五道白印子。表嬸哭著要去請赤腳醫生,卻被聞聲趕來的鄰居王嬸攔住:"這是衝撞了髒東西,得找西頭楊瞎子。"
    楊瞎子是村裏看香的,住在廢棄的土地廟裏。他那隻獨眼總蒙著白翳,卻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第二天晌午,他拄著棗木拐杖摸進院門時,表叔已經燒得說胡話,滿嘴"別纏我不是我挖的墳"。
    老瞎子讓表嬸備了黃紙朱砂,又叫我從灶膛扒出半碗陳年香灰。他在堂屋擺開陣勢,三根線香插在生鏽的香爐裏,青煙打著旋往房梁上鑽。當香灰落在黃表紙上時,突然凝成個扭曲的人形,嚇得我手一抖,香爐差點打翻。
    "戊申年七月初七。"楊瞎子獨眼突然瞪得溜圓,嗓音變得又尖又細,"你們動過東南角的墳頭?"
    表嬸"撲通"跪在地上,說前年整地時確實挖出半截石碑,刻著"陳氏女玉娘"。當時嫌晦氣,讓表叔拿鐵鍁把碎碑撅到河溝裏去了。
    老瞎子長歎一聲,從褡褳裏摸出個褪色的紅布包。解開三層油紙,裏頭是綹用紅線纏著的青絲。他把青絲和表叔枕頭上找的三根黑發並在一起,念咒時突然平地起風,刮得紙錢滿屋亂飛。
    說來也怪,表叔當夜就退了燒。隻是從此再不敢走夜路,逢人就說:"甭管你多大膽子,地底下總埋著比活人更較真的主兒。"
    今年清明,我跟著表叔去上墳。見他偷偷往西頭窪地撒了把紙錢,三根線香插在歪脖子槐樹下,青煙嫋嫋升起時,隱約聽見風裏夾著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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