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河神廟的三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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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8年深秋,村頭的老槐樹飄著零星的黃葉。趙長庚背著褪色的軍綠挎包跨過石橋時,幾個光屁股孩童正在河邊撈菱角。他們望著這個右腿微跛的漢子,忽然將竹竿往泥裏一杵:"趙叔回來當村長啦!"
    祠堂天井裏積著昨夜雨水,村老們裹著旱煙味的絮叨聲裏,趙長庚接過泛黃的村誌。他摩挲著燙金封皮上"白水村"三個字,想起半月前戰場上那個擋在他身前的年輕戰士。子彈穿透對方胸膛時,血珠子濺在懷表殼上,和此刻夕陽染紅的老屋簷角一個顏色。
    "當兵前在省城念過師範,識幾個字。"趙長庚解開風紀扣,簷角銅鈴被秋風撞得叮當響。他望著祠堂外綿延的稻田,補了句:"總歸要讓娃娃們都有書念。"
    轉眼五個寒暑。村裏青磚校舍落成那天,趙長庚蹲在石橋邊抽完三袋旱煙。橋墩上"白水渡"三個陰刻字跡被歲月啃得斑駁,倒映在墨綠色的河麵上,像是某種古老符咒。
    1953年夏至未至,梅雨提前半月叩門。趙長庚半夜被瓦當墜地的脆響驚醒,屋簷水簾在月光裏泛著青白。他抄起油布傘往河堤奔,雨點子砸在傘麵上如同擂鼓。河麵已漫過老柳樹半腰,濁浪裹著斷枝殘葉,在月光下翻出森森白骨般的浪花。
    "七戶磚房,三戶草屋,全部撤到祠堂!"趙長庚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指節敲在石橋欄杆上梆梆響。他身後跟著的栓子突然拽他衣袖:"叔,您褲腳在滴血。"眾人這才發現村長舊傷崩裂,血水混著雨水在青石板上洇開暗紅的花。
    雨下了整七日。第八日晌午,趙長庚帶著栓子幾個後生登上虎頭崖。遠處白水河化作一條暴怒的銀龍,浪頭拍在龜裂的舊河神碑上,碎成漫天白沫。他忽然指向河道拐彎處:"看見那處回旋渦沒有?要是決堤......"
    話音未落,上遊漂來整棵泡脹的槐樹,轟然撞在石橋墩上。趙長庚喉結動了動,轉身時蓑衣甩出一串水珠:"今夜開始,每戶出個男丁巡夜。"
    那夜趙長庚睡得極沉。油燈將滅未滅時,三個虛影從門縫滲進來。為首的白須老者赤著腳,青布衫上補丁摞著補丁,身後兩人抬著半截殘碑。趙長庚摸向枕下土槍的手突然僵住——老者的麵容,竟與祠堂供著的先賢畫像有七分相似。
    "萬曆三十七年,白水河改道。"老者聲音像隔著層水幕,"吾等三人督造石堰,歿於決堤之夜。"最瘦的老者掀起衣擺,腰間赫然纏著水草,"三百年來真身困於河底,望趙公垂憐。"
    雞鳴破曉時,趙長庚猛然坐起。枕邊《白水村誌》無風自動,嘩啦啦翻到泛黃的一頁。墨字記載著明萬曆年間三位鄉賢治水的事跡,末尾朱批小字:"崇禎二年建廟奉祀,鹹豐年間毀於兵燹。"
    "老頭子魔怔了?"灶房傳來菜刀剁在砧板上的悶響,趙長庚攥著村誌的手微微發抖。窗外雨絲斜斜劃過老梨樹,青梨在風裏晃成模糊的綠點。
    三日後,八個精壯後生腰纏麻繩潛入白水河。河水仍泛著黃,栓子冒出水麵換氣時,突然瞪圓了眼:"摸著了!是石人!"岸邊頓時炸開鍋。當第三個石人被拖上岸時,老秀才顫巍巍跪倒在地——石人衣袂褶皺間,隱約可見"萬曆壬子"的鑿痕。
    建廟那日,趙長庚站在新砌的香案前。三尊重新雕琢的石像披著紅綢,眉眼竟與那夜夢中老者分毫不差。他燃起三炷線香,青煙嫋嫋中,忽見供碟裏的糯米糕微微顫動,像是被什麽無形之物輕輕觸碰。
    後來我常溜去河神廟玩耍。青石階縫裏鑽出嫩黃的蒲公英,瓦當滴落的雨水在石臼裏叮咚成調。某年清明,我看見趙長庚獨坐廟門檻上,旱煙杆輕叩著石階:"當年要是信得遲些......"後半句消散在穿堂風裏,唯有梁上燕子呢喃應答。
    如今廟前老柳已合抱粗,樹身紅綢年年更新。每遇汛期,總有三兩老者來添燈油。燭火映著石刻的眉眼,恍惚間竟似含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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