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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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遠蹲在父親書房的地板上,汗珠順著鬢角滑落。五月的悶熱天氣讓老房子的每個角落都蒸騰著潮氣,他正在整理父親珍藏的技術書籍,準備捐給社區圖書館。
"《機械傳動原理》《液壓係統進階》..."明遠輕聲念著書名,指腹撫過書脊上父親工整的簽名。這些被翻得卷邊的教材裏夾著密密麻麻的筆記,有些頁麵還沾著機油指紋。
當他把最後一摞書搬開時,發現書架後壁藏著一個牛皮紙信封。信封沒有封口,裏麵滑出一疊化驗單。最上麵那張市立醫院的報告單上,"預後不良"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出來,日期是父親出院前三天。
明遠的手開始發抖。他快速翻看其他文件——腦部ct影像報告、藥物治療方案、甚至還有一張安寧療護知情同意書的複印件。所有專業術語都在指向同一個事實:父親的腦溢血並非意外,而是長期高血壓引起的血管病變,且隨時可能再次發生危險。
"明遠?午飯好了..."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他慌忙把文件塞回信封,卻在最後一秒瞥見夾層裏的小紙條:"別告訴小芸和明月。——許衛國"
餐桌上,父親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母親做的紅燒茄子,偶爾因為左手不太靈便掉幾粒米飯在桌上。母親笑著替他擦掉,兩人誰都沒注意到明遠幾乎沒動筷子。
"爸,"明遠突然開口,"明天我陪您去複診吧?"
父親夾菜的手頓了頓:"不用,就是常規檢查。你忙書店的事就行。"
"周教授說今天下午他孫女要來,"母親插話,"說是從省立醫院帶什麽新藥來。"
父親瞪了她一眼:"多嘴。"
明遠捏緊了筷子。他想起那個被紅筆圈出的"預後不良",胃裏像灌了鉛。
下午三點,明遠正在書店後院晾曬受潮的舊書,風鈴突然急促地響起來。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他愣在了原地。
"好久不見,明遠。"林總站在門口,深灰色西裝在滿是二手書的空間裏顯得格格不入。她打量著原木書架上手工雕刻的槐花紋樣,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這就是你放棄一切換來的生活?"
明遠下意識看了眼樓上——父親正在午睡。
"出去說。"他抓起外套。
咖啡館裏,林總推來一份合同:"集團新成立的文創子公司,需要你這樣的靈魂人物。"燙金封麵上"創意總監"的tite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明遠沒翻開:"我已經辭職了。"
"是顧問合同。"林總啜飲著美式,"月薪是你原來的80,隻需要每月出差兩周指導項目。"她意味深長地補充,"足夠支付你父親的特效藥費用。"
明遠猛地抬頭。
"別這麽驚訝。"林總輕笑,"醫療圈就那麽大。省立醫院的神經內科主任,正好是我丈夫的同學。"
窗外的槐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幾片花瓣粘在玻璃上。明遠想起今早看到的那些醫療報告,喉嚨發緊。
"我需要考慮。"
"當然。"林總優雅地放下咖啡杯,"不過董事會希望下周就能得到答複。"她留下名片時狀似無意地說,"聽說你妹妹在倫敦?藝術學院學費不菲吧?"
明遠盯著名片上燙金的公司ogo,直到眼睛發疼?
淩晨兩點,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明遠輕手輕腳走到陽台才接起視頻,畫麵裏的明月眼睛紅腫,背後是堆滿泡麵盒的淩亂書桌。
"哥..."她一開口就哭了,"我撐不下去了..."
明月瘋狂搖頭:"爸媽會失望的...爸那麽驕傲我能出國..."
"聽著,"明遠壓低聲音,"沒有什麽比你的..."
"明遠?"父親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他不知何時醒了,正站在陽台門口。視頻裏的明月瞬間切換成笑臉:"爸!我正要給你看倫敦的..."
父親直接拿過手機:"明天就去辦休學手續。"
明月呆住了。
"回家來。"父親的聲音不容置疑,"藝術在哪裏都能做。你哥書店的閣樓,比倫敦強。"
屏幕那頭的妹妹哭得像個孩子。明遠扶住父親微微發抖的手臂,發現他的睡褲口袋裏露出一角醫院掛號單。
周教授的孫女周小雨比想象中年輕。這個紮著高馬尾的醫療器械工程師一進門就直奔主題:"許叔的腦血管造影顯示三處狹窄,最好盡快做支架手術。"
母親正在倒茶的手一抖,熱水灑在桌布上。
"成功率呢?"明遠問。
"75。"周小雨翻開病曆本,"但如果不做..."她看了眼父親,改用專業術語,"二級預防的有效期可能不超過六個月。"
房間裏靜得可怕。父親突然起身去了廁所,重重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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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周小雨壓低聲音,"北京有位專家專攻這類病例。我導師說如果能請他主刀..."
"我們去北京。"明遠立刻說。
母親卻搖搖頭:"你爸不會同意的。他..."話沒說完,廁所傳來嘔吐聲。
明遠衝進去時,父親正趴在洗手台上幹嘔,鏡子裏映出他慘白的臉。地上掉著一個藥瓶,標簽寫著"降壓藥",但明遠分明看見裏麵裝的是白色小藥片——和母親上周偷偷服用的一模一樣。
"爸!"
父親擺擺手,從口袋裏掏出真正的降壓藥吞下:"別告訴你媽。"
這一刻明遠突然意識到,這個家每個人都守著不能說的秘密,就像一座看似完好的橋,其實每根鋼筋都在悄悄鏽蝕。
深夜的書店閣樓,明遠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屏幕亮起,是林總發來的微信:"考慮好了嗎?機票已備好。"
樓下傳來窸窣聲響。他躡手躡腳下樓,看見母親正在櫃台前寫什麽。走近才發現她在畫素描——父親靠在躺椅上打盹的側影,畫紙一角標注著"5月16日,小雨"。
"媽?"
母親慌忙合上本子,但明遠已經看到了前麵幾十頁相同的日期記錄。最早的可以追溯到父親出院那天。
"您每天都畫?"
母親輕輕點頭:"怕忘了...他現在的樣子。"
這句話像刀一樣紮進明遠心裏。他想起醫療報告上"進行性認知功能障礙"的診斷,突然明白母親在害怕什麽。
窗外,最後一批槐花在夜風中紛紛墜落。明遠摸出口袋裏的顧問合同,慢慢把它撕成兩半。
"不走了?"母親問。
他搖搖頭,看向牆上全家福裏笑容燦爛的明月:"我們一家人,這次要一起麵對。"
閣樓的老式座鍾敲響三點。某個決定在黑暗中悄然成形——明天一早,他要聯係周小雨說的北京專家,哪怕要綁著父親去就診。
而此刻,樓上傳來父親模糊的夢囈:"明遠...圖紙第三頁...標尺錯了..."
明遠紅了眼眶。三十年前那個在圖紙上精益求精的年輕人,即使在夢裏,也還在糾正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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