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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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約北京專家的電話掛斷後,明遠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日期發呆——6月18日,距離周小雨說的最後期限隻剩兩天。
    他輕手輕腳推開父親臥室的門。月光透過紗簾照在父親臉上,那張曾經威嚴的麵孔如今在睡夢中顯得格外脆弱。床頭櫃上擺著四五個藥瓶,最邊上那個貼著"一日三次"的標簽,卻已經空了。
    明遠掏出手機拍了張藥瓶照片發給周小雨。不到十秒,回複就來了:「這是最新溶栓劑,說明血管情況在惡化。必須盡快手術。」
    他蹲下來,在父親床頭的抽屜裏翻找病曆,卻摸到一個硬皮筆記本。翻開第一頁,是父親工整的筆跡:
    2023年5月20日。今天又暈了一次,沒讓小芸看見。明遠在書店後院理書,曬得黝黑,比他坐辦公室時精神多了。要是能再撐兩年,等明月畢業,等書店穩定……"
    明遠猛地合上本子。紙張脆響驚動了父親,老人迷迷糊糊睜開眼:"…幾點了?"
    "淩晨三點。"明遠順勢坐在床沿,"爸,我明天想去趟北京。"
    父親瞬間清醒:"幹什麽?"
    "進批新書。"明遠拿出排練好的說辭,"有個古籍拍賣會,周教授說可能有他找了幾十年的絕版——"
    "撒謊。"父親撐著坐起來,月光照出他額角的冷汗,"是去找那個姓張的醫生吧?"
    明遠心跳漏了一拍。
    "周小雨那丫頭早跟我說了。"父親突然咳嗽起來,明遠連忙遞水,卻被他推開,"我許衛國這輩子…最恨兩件事。"他喘著氣豎起手指,"一是被人可憐,二是…耽誤孩子前程。"
    窗外傳來槐樹枝刮擦玻璃的聲音,像某種無聲的催促。
    "您不讓我耽誤前程,"明遠輕聲說,"那您當年為什麽放棄省城的工作?"
    父親僵住了。月光下,明遠清晰看到老人眼角泛起水光。
    "因為…"父親聲音啞得不成樣子,"你們比前程重要。"
    明遠握住父親顫抖的手:"我也是。"
    清晨五點,母親已經蒸好了一籠槐花包子。她係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讓明遠想起小時候每個上學的早晨。
    "媽,我今天帶爸去北京。"
    擀麵杖"咚"地掉在地上。母親背對著他,肩膀微微發抖:"…什麽時候的車?"
    "下午三點。"明遠撒了謊,實際是上午九點的高鐵,"您別擔心,周小雨都安排好了。"
    母親突然轉身,沾滿麵粉的手抓住他手腕:"你爸的藥…"她從冰箱頂層摸出一個小布包,"這是我按老中醫給的方子熬的膏,發作時含一勺。"布包掀開,裏麵整齊碼著二十多個小藥丸,散發著苦澀的香氣。
    明遠這才發現母親眼下掛著兩輪濃重的青黑。她究竟熬了多少夜,才把這些藥丸一顆顆搓出來?
    "媽,其實我…"
    "不用解釋。"母親突然抱住他,力道大得驚人,"記著…"她聲音悶在他肩頭,"萬一…萬一要簽字,別讓他知道是我同意的。"
    明遠這才明白,母親什麽都知道。
    高鐵開動時,父親一直盯著窗外飛速後退的槐樹。明遠打開手機相冊,找出昨晚拍的那頁日記:"爸,等手術完,我們去看極光吧。"
    父親猛地轉過頭:"胡鬧!那種地方多冷…"
    "您看。"明遠點開旅遊網站,北極圈玻璃屋酒店的圖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已經訂好了,就在您生日那天。"他故意頓了頓,"不退款的。"
    父親瞪大眼睛,那表情讓明遠想起相冊裏六歲時的自己第一次看到煙花的模樣。老人顫抖著摸出老花鏡,把手機拿遠又拿近,突然指著某張圖片:"這屋子…怎麽像你媽畫的水彩?"
    明遠湊過去看,心髒突然漏跳一拍——母親上周畫的那些素描裏,確實有張極光下的玻璃屋,連角度都一模一樣。
    "爸…"他嗓子發緊,"您跟媽說過想看極光?"
    父親搖搖頭,眼神突然變得柔軟:"是她年輕時…說蜜月要去的地方。"他望向窗外飛馳的麥田,"後來懷了你,錢都拿來買奶粉了…"
    明遠低頭訂正酒店訂單,把"2人間"改成"家庭套房"。屏幕反光裏,他看見父親偷偷用袖口擦眼睛。
    周小雨舉著接站牌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身邊站著個穿白大褂的高瘦男人,正低頭看手表。
    "張教授?!"明遠震驚地看著本該在手術室的神外大牛,"您怎麽…"
    "小雨是我侄女。"醫生笑著接過輪椅,"你父親的情況,我看了造影就很感興趣。"他俯身對父親說,"老許,咱們爭取讓你趕上看極光,嗯?"
    父親局促地點頭,像個被老師點名的小學生。明遠突然注意到張教授白大褂下露出半截病號手環——這位頂尖專家,竟是直接從病房溜出來的。
    去醫院的出租車上,周小雨塞給明遠一個文件袋:"術前檢查單都開好了。"她壓低聲音,"費用方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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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遠剛要開口,手機突然震動。銀行app彈出通知:賬戶轉入200,000元,備注"明月學費退返"。
    緊接著是妹妹的短信:「哥,我退學了。錢打給你了,別告訴爸媽。倫敦下雨了,我想吃媽包的槐花包子。」
    車窗外的北京烈日當空,明遠卻覺得渾身發冷。他想起視頻裏明月背後那些顏料罐——原來根本不是學校的作業,而是她準備個展的作品。
    "怎麽了?"父親敏銳地轉頭。
    明遠迅速鎖屏:"明月說…她論文拿了a。"
    父親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像綻放的槐花:"這丫頭…隨我。"
    協和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如雪。明遠在簽字書上寫完最後一個筆畫時,鋼筆突然沒水了,洇出一團藍色的淚痕。
    "別擔心。"張教授拍拍他肩膀,"你父親的血管條件比影像顯示的還好些。"
    明遠點點頭,卻想起下午那個沒敢告訴父親的檢查結果——腦部ct顯示有多處陳舊性小梗塞,像散落的星星。
    回到病房時,父親正戴著老花鏡看那本《世界風景攝影集》,床頭櫃上擺著吃了一半的醫院餐。
    "爸,您得吃點…"
    "明遠,"父親突然指著書頁,"你看這極光,像不像你媽年輕時的綠裙子?"
    明遠湊過去,極光照片旁是父親新寫的一行小字:「術後帶小芸去看。要是去不成,就把我骨灰撒在那兒的雪地裏,反正是她喜歡的地方。」
    "胡說什麽!"明遠猛地合上書,"您…"
    "噓。"父親示意他看門口。
    母親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外套,正局促地站在走廊裏。她手裏拎著保溫桶,頭發被夜風吹得亂七八糟,腳上還穿著家裏的塑料拖鞋。
    "媽?!您怎麽…"
    "你爸的降壓藥…"母親聲音發抖,"忘帶了。"
    明遠接過保溫桶,掀開蓋子——裏麵是六個槐花包子,還冒著熱氣。
    父親突然紅了眼眶:"…坐什麽車來的?"
    "高鐵。"母親低頭整理根本不亂的衣角,"正好…正好來北京看個老同學。"
    明遠看著母親腳踝上被高跟鞋磨出的血痕,想起她這輩子最遠隻去過省城。他默默退出病房,在走廊長椅上坐下。手機屏幕亮起,是明月剛發的ins——她站在倫敦公寓樓頂,舉著一張手繪海報:《斷層線》個展,展期正好是父親原定生日那天。
    照片角落的日曆上,6月20日被紅筆圈了出來。
    窗外,北京罕見的暴雨傾盆而下。明遠想起出門前家門口那棵槐樹,此刻應該正在風雨中飄落最後一批花。那些白色的小花會黏在潮濕的地麵上,像一條通往遠方的路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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