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冊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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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敲打著窗戶,許明遠站在婆婆房間門口,手裏端著剛熬好的中藥。房間裏,蘇晴正在幫婆婆測量血壓,動作熟練而輕柔。
    "媽,該喝藥了。"許明遠走進來,將藥碗放在床頭櫃上。
    婆婆虛弱地睜開眼睛,臉上的皺紋在晨光中顯得更深了:"明遠啊,你今天不是有客戶要見嗎?"
    "改到下午了。"許明遠扶母親坐起來,"小滿發燒了,蘇晴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婆婆的目光在兒子和兒媳之間轉了一圈,慢慢喝下那碗苦澀的藥。許明遠注意到母親的手抖得厲害,藥汁有幾滴灑在了被單上。五年前他離家去青海時,母親還能利索地給自己織毛衣,現在連端碗都困難了。
    "我去看看小滿。"蘇晴收起血壓計,輕聲說。
    許明遠點點頭,繼續喂母親喝完藥,然後幫她擦拭嘴角。婆婆突然抓住他的手:"明遠,媽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別這麽說。"許明遠打斷她,"醫生說按時透析,注意飲食,還能..."
    "媽不怕死。"婆婆搖搖頭,"媽隻怕走之前,看不到你們這個家好好的。"
    許明遠喉嚨發緊。他望向窗外,雨絲斜斜地劃過玻璃,模糊了外麵的世界。
    "我在努力,媽。"
    婆婆歎了口氣,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布包:"幫我整理下東西吧。櫃子最下麵有個盒子,拿出來。"
    許明遠按照指示,從衣櫃深處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紙盒。打開後,裏麵是一本厚重的相冊,封麵已經泛黃。
    "這是..."
    "你和小晴的照片。"婆婆示意他翻開,"從你們認識開始,媽都收著呢。"
    許明遠小心地翻開第一頁,呼吸為之一窒——那是他和蘇晴在校園櫻花樹下的合影。二十二歲的蘇晴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笑容比身後的櫻花還燦爛。年輕的許明遠摟著她的肩膀,眼裏滿是藏不住的愛意。
    "記得嗎?那是你第一次帶她回家吃飯。"婆婆的聲音帶著回憶的溫暖,"你緊張得打翻了湯碗,小晴卻說最愛喝你家的紫菜湯。"
    許明遠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他記得,當然記得。那時的蘇晴還在讀醫,每次約會後都要趕回醫院值班。他會買好宵夜在兒科走廊等她,看著她和孩子們互動時眼中的光芒,確信這就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
    相冊一頁頁翻過,記錄著他們的愛情軌跡——第一次旅行的海邊合影,婚禮上交換戒指的瞬間,蘇晴懷孕時許明遠貼在她肚子上的耳朵...然後是小滿出生後的一係列照片:許明遠笨拙地抱著新生兒,蘇晴靠在病床上微笑;小滿滿月時全家福;小滿第一次走路,兩隻小手分別被父母牽著...
    然後,照片突然變少了。最後幾張裏,許明遠的身影漸漸消失,隻剩下蘇晴和小滿,以及越來越蒼老的婆婆。
    "媽一直幫你記著這個家。"婆婆輕聲說,"就想著哪天你回來了,能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麽。"
    許明遠的視線模糊了。他合上相冊,將臉埋進手掌,肩膀不受控製地顫抖。五年的缺席,五年的忽視,五年的理所當然...這些照片像一麵鏡子,照出了他所有的虧欠。
    "明遠?"蘇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滿退燒了,她..."
    許明遠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蘇晴站在門口,懷裏抱著半睡半醒的小滿。她的目光落在攤開的相冊上,表情瞬間凝固。
    "我...我隻是..."許明遠慌亂地擦眼淚,卻越擦越多。
    蘇晴輕輕放下小滿,走到床邊拿起相冊。她的手指在那些照片上流連,眼神漸漸柔軟。
    "這張..."她停在一頁上,聲音微微發顫,"是小滿第一次叫爸爸的時候。你當時在青海,我對著手機錄了十幾遍,信號太差一直發不出去..."
    許明遠走過去,看到照片裏的蘇晴舉著手機,屏幕上是他模糊的臉,而小滿在媽媽懷裏興奮地揮舞小手。照片角落的日期戳刺痛了他的眼睛——那是他連續第三個月沒回家。
    "對不起。"他低聲說,這三個字在五年積壓的愧疚麵前顯得如此蒼白。
    蘇晴沒有回應,隻是繼續翻著相冊。當她看到最後幾張沒有許明遠的照片時,一滴眼淚無聲地落在塑料膜上。
    "媽媽哭了?"小滿不知何時爬到了床上,小手好奇地觸碰蘇晴的臉頰。
    蘇晴像是突然驚醒,迅速合上相冊:"沒有,媽媽隻是...眼睛不舒服。"
    "我幫你吹吹!"小滿踮起腳,認真地向蘇晴眼睛吹氣,像以前蘇晴對她做的那樣。
    許明遠看到蘇晴閉上眼睛,更多的淚水從睫毛間滲出。他想擁抱她,想抹去她的淚水,但五年築起的高牆不是一時能跨越的。最終,他隻是接過相冊,輕輕放在床頭櫃上。
    "媽,您休息吧。我帶小滿去客廳玩。"他抱起女兒,給蘇晴留下獨處的空間。
    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蘇晴仍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相冊封麵,陽光透過雨簾照在她身上,將她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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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許明遠哄睡小滿後,發現蘇晴不在客廳。婆婆房間的門虛掩著,透出一線燈光。他輕輕推開門,看到蘇晴坐在婆婆床邊,手裏拿著那本相冊。
    "我可以進來嗎?"他低聲問。
    蘇晴點點頭,沒有抬頭。許明遠走到她身邊坐下,發現她正在看他們蜜月時的照片——馬爾代夫的碧海藍天下,兩人年輕的臉龐貼在一起,笑容無憂無慮。
    "記得那天我們浮潛時遇到海龜嗎?"許明遠輕聲說,"你說那是好運的象征。"
    蘇晴的手指停在照片上:"你說要帶我和小滿再去一次。"
    "等媽身體好些,小滿放暑假,我們就去。"許明遠鼓起勇氣,覆上蘇晴的手,"這次我說話算話。"
    蘇晴沒有抽回手,但也沒有回應。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照片,沉浸在回憶裏,直到婆婆的咳嗽聲打破了寧靜。
    "媽,您醒了?要喝水嗎?"蘇晴立刻站起身,專業素養掩蓋了剛才的情緒波動。
    婆婆搖搖頭,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你們...和好了?"
    房間裏一片寂靜。許明遠屏住呼吸,等待蘇晴的回答。
    "我們在努力,媽。"最終蘇晴這樣回答,聲音輕得像羽毛,"很晚了,您休息吧。"
    她輕輕合上相冊,放回床頭櫃,然後走出了房間。許明遠跟上去,在走廊上叫住她。
    "蘇晴,謝謝你...沒有在媽麵前拒絕我。"
    蘇晴轉過身,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許明遠驚訝地發現她眼中仍有淚光。
    "我不是為了媽。"她輕聲說,"我是為了小滿...也為了我自己。"她停頓了一下,"許明遠,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但看到那些照片...我至少願意試試。"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轉動了許明遠心上緊鎖的門。他想說些什麽,但所有語言都顯得蒼白。最終,他隻是點了點頭,看著蘇晴轉身走進臥室,輕輕關上門。
    第二天清晨,許明遠早早起床準備早餐。當他把煎蛋翻麵時,一雙手從背後伸過來,遞上一杯剛泡好的咖啡。
    "謝謝。"他接過杯子,驚訝地發現蘇晴已經穿戴整齊,"今天有安排?"
    "媽每周二的透析,記得嗎?"蘇晴拿出便當盒開始裝水果,"我請了半天假陪她去。你送小滿上學後不是要見客戶嗎?"
    許明遠放下鍋鏟:"我可以調整時間..."
    "不用。"蘇晴打斷他,"你的會議重要。我能處理好。"
    許明遠注視著她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五年來蘇晴就是這樣——獨自處理一切,從不指望他分擔。而現在,她仍然習慣性地推開他的幫助。
    "那我下午去接你們。"他堅定地說,"告訴我幾點結束。"
    蘇晴停下動作,轉過身看著他,似乎在評估他話裏的誠意。最終她點點頭:"三點半,第二醫院。"
    送小滿去學校時,女兒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興奮地告訴爸爸今天有美術課。"我要畫我們全家!爸爸、媽媽、奶奶和我,還有小熊!"
    在校門口,小滿突然抱住許明遠的腿:"爸爸,你今天還會來接我嗎?"
    "當然。"許明遠蹲下來平視女兒,"爸爸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
    "拉鉤!"小滿伸出小手指。
    "拉鉤。"許明遠鄭重地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心裏默默把這一刻記入他新的人生清單——不再辜負的承諾清單。
    下午的會議比預期順利。許明遠的新谘詢公司逐漸有了口碑,這個客戶是朋友介紹的初創企業,項目不大但很有潛力。談完合作細節後,對方邀請他一起吃晚飯,許明遠婉拒了。
    "三點半要接家人。"他看了看表,解釋道。
    客戶露出理解的笑容:"家庭第一,對吧?"
    "是的。"許明遠回答,這個簡單的肯定讓他胸口湧起一股暖流,"家庭第一。"
    趕到醫院時,透析還沒結束。許明遠在治療室門口看到了蘇晴,她正和一位醫生交談,表情嚴肅。注意到許明遠,她簡短地結束了談話走過來。
    "媽的情況怎麽樣?"許明遠問。
    蘇晴揉了揉太陽穴:"腎功能又惡化了。醫生建議考慮移植名單,但..."她沒說完,但許明遠明白——以婆婆的年齡和整體健康狀況,等待合適腎源的機會渺茫。
    "我們先帶媽回家吧。"他輕聲說,本能地想擁抱蘇晴,又克製住了,"小滿快放學了。"
    接小滿回家的路上,孩子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奶奶病得更重了嗎?"
    許明遠和蘇晴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決定不對孩子隱瞞,但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釋。
    "奶奶的腎髒有點累了。"蘇晴輕聲說,"需要特別治療。"
    "那奶奶會好起來嗎?"小滿仰起臉,大眼睛裏滿是擔憂。
    "醫生們正在努力。"許明遠抱起女兒,"我們也要努力照顧奶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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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重重地點頭,然後突然想到什麽:"我可以給奶奶畫一幅畫!老師說畫畫能讓人開心!"
    回到家,小滿立刻拿出彩筆和紙,專心致誌地創作起來。許明遠幫婆婆躺下休息,蘇晴則去廚房準備晚餐。這個下午,三個人各自忙碌,卻有一種奇妙的和諧——就像一支默契的團隊,共同守護著這個家。
    晚上,當小滿驕傲地向奶奶展示她的畫作——一幅色彩斑斕的"全家福"時,許明遠注意到蘇晴眼中閃爍的淚光。她悄悄走出房間,許明遠跟了出去。
    在陽台上,他找到正在深呼吸的蘇晴。夜色中,她的側臉線條柔和了許多。
    "需要什麽幫助嗎?"許明遠輕聲問,"關於媽的病情..."
    蘇晴搖搖頭:"我是醫生,我知道該怎麽做。"她停頓了一下,"隻是...看到小滿那麽懂事,心裏難受。她這個年紀本不該擔心這些。"
    許明遠站到她身邊,兩人的手臂幾乎相觸:"我們會一起度過難關的。"
    蘇晴沒有移開,也沒有回應。兩人就這樣靜靜站著,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這一刻,許明遠感到他們之間那道高牆似乎矮了一寸——還不夠跨越,但至少能看到牆那邊的風景了。
    接下來的日子,許明遠調整了工作節奏,確保每天有時間接送小滿、陪婆婆透析、分擔家務。他的谘詢公司漸漸步入正軌,雖然收入不如從前,但足夠維持家用。更重要的是,他重新成為了家庭的一部分——不再是偶爾出現的訪客,而是真正的一員。
    一個周末的午後,當許明遠在書房處理郵件時,蘇晴敲門進來,手裏拿著一疊文件。
    "媽的檢查報告。"她將文件放在桌上,"我發現一些異常數據,想和你商量。"
    許明遠驚訝地抬頭——這是五年來蘇晴第一次主動與他商量婆婆的病情。他立刻合上電腦:"什麽問題?"
    "腎功能惡化速度比預期快。"蘇晴翻開報告,指著幾個指標,"但奇怪的是,她最近一次腎髒超聲顯示..."她突然停住,皺眉看著其中一頁。
    "怎麽了?"許明遠湊過去。
    蘇晴迅速合上文件:"沒什麽,可能是我看錯了。我需要再確認一下。"
    她的表情有些異樣,但許明遠沒有追問。如果有什麽重要發現,蘇晴會告訴他的——至少,他現在願意這樣相信。
    那天晚上,許明遠半夜醒來,發現身邊空無一人。他起身尋找,在書房發現了蘇晴。她坐在電腦前,正在查閱醫學資料,屏幕上是一張腎髒解剖圖。
    "蘇晴?"許明遠輕聲喚道。
    蘇晴猛地轉身,迅速關閉了頁麵:"抱歉,吵醒你了?"
    "你在研究媽的病情?"
    蘇晴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有些數據我不太確定...明天我會聯係她的主治醫生討論。"她站起身,突然問道,"明遠,你最近體檢過嗎?"
    "呃,除了上次暈倒那次..."許明遠撓撓頭,"怎麽了?"
    蘇晴搖搖頭:"沒什麽。去睡吧。"
    回到床上,許明遠感覺蘇晴心事重重,但他太了解她的專業自尊——作為醫生,她會在有確切結論前保持沉默。他隻能尊重她的節奏,就像她正在學習尊重他作為家庭一員的角色一樣。
    第二天清晨,許明遠被電話鈴聲吵醒。是他的創業合夥人,聲音興奮:"老許,天大好消息!藍天集團同意試用我們的服務,項目下周啟動!"
    藍天集團是業內巨頭,這個合作意味著公司質的飛躍。許明遠本該欣喜若狂,但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卻是——婆婆下周有重要檢查,小滿也有家長會...
    "怎麽了?"蘇晴從浴室出來,頭發還滴著水。
    許明遠如實相告。蘇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應該去。我和媽能處理好檢查。"
    "但家長會..."
    "我可以請假。"蘇晴擦著頭發,"工作重要,尤其對你剛起步的公司。"
    許明遠搖搖頭:"我會安排合夥人負責前期,等媽的檢查結束我再接手。"他拿起手機,"藍天集團看中的是我們的專業和誠信,如果他們不能理解家庭責任的重要性,那也不是我們想要的合作夥伴。"
    蘇晴停下動作,濕發垂在肩頭,水滴在睡衣上暈開深色的痕跡。她看著許明遠撥通電話,向合夥人解釋安排,語氣堅定而不容妥協。
    掛斷電話後,許明遠發現蘇晴仍在看他,眼神複雜。
    "怎麽了?"他問。
    蘇晴搖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沒什麽。隻是...你變了,許明遠。"
    這個簡單的評價,比任何讚美都讓許明遠心頭發燙。他知道改變才剛剛開始,修複五年造成的裂痕需要更多時間和行動。但此刻,在晨光的照耀下,看著蘇晴眼中久違的柔和,他允許自己懷抱希望——也許,隻是也許,他們還能找回相冊裏那些笑容背後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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