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無聲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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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家庭晚餐難得豐盛。許明遠做了紅燒排骨——小滿最愛吃的菜,蘇晴拌了婆婆喜歡的涼拌木耳,還熬了一鍋山藥粥,對腎髒有益。餐桌上,小滿興奮地講述著學校即將舉行的運動會。
    "老師說我可以參加兔子跳比賽!"小滿嘴裏塞滿排骨,含糊不清地說,"因為我的手臂好了!"
    "慢點吃。"蘇晴拿紙巾擦了擦女兒的嘴角,轉向許明遠,"你下周的體檢預約了嗎?"
    許明遠正給婆婆盛粥,聞言手腕一抖,幾滴熱粥濺到桌麵上:"呃,還沒確定時間..."
    "什麽體檢?"婆婆敏銳地抬頭。
    "例行檢查而已。"許明遠迅速回答,避開母親探究的目光,"最近工作有點忙,過幾天就去。"
    蘇晴的眉頭皺了起來。自從發現婆婆腎髒超聲的異常後,她一直催促許明遠做全麵檢查,但他總是以工作為由推脫。
    "爸爸,你也要打針嗎?"小滿睜大眼睛,"我打針都不哭的!"
    "爸爸比小滿勇敢多了,對吧?"婆婆笑著給孫女夾了塊排骨,眼神卻鎖定兒子。
    許明遠正要回答,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他放下筷子,眼前的餐盤開始旋轉,蘇晴的臉在視野中變得模糊不清。
    "明遠?"蘇晴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臉色很差。"
    許明遠想回答,但舌頭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他試圖抓住桌沿穩住身體,卻碰翻了湯碗。滾燙的湯汁灑在他腿上,卻感覺不到疼痛。
    "爸爸!"小滿的尖叫聲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
    刺眼的白光。消毒水的氣味。規律的"滴滴"聲。
    許明遠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臂連著輸液管。窗外已是深夜,病房裏隻亮著一盞柔和的床頭燈。蘇晴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低頭翻閱著一疊檢查報告,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疲憊。
    "蘇晴..."許明遠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蘇晴猛地抬頭,手中的紙張嘩啦作響:"你醒了!"她立刻按下呼叫鈴,同時俯身檢查許明遠的瞳孔,"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晚餐...我暈倒了?"許明遠試圖坐起來,卻被一陣眩暈擊倒,"小滿呢?媽呢?"
    "鄰居幫忙照看小滿。媽在隔壁病房休息,她堅持要守著你,剛剛才被我勸去睡一會兒。"蘇晴調整著他的枕頭,手指微微發抖,"你昏迷了六個小時。"
    醫生很快進來,一番檢查後,表情嚴肅地翻開病曆:"許先生,你的血液檢查結果很不樂觀。肌酐值達到756μo,腎小球濾過率隻有12in。"
    許明遠茫然地看向蘇晴,這些醫學術語對他來說如同天書。
    "這意味著什麽?"他問。
    "腎功能衰竭,終末期。"醫生推了推眼鏡,"需要立即開始透析治療,並盡快尋找合適腎源進行移植。"
    許明遠的耳朵嗡嗡作響,醫生的聲音忽遠忽近。腎功能衰竭?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健康,除了那次暈倒...
    "有多嚴重?"他聽見自己問。
    "如果不及時治療,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醫生看了看蘇晴,又補充道,"不過你妻子反應很快,送醫及時。我們已經安排了明天的透析,暫時穩定病情。"
    醫生離開後,病房陷入沉默。許明遠看向蘇晴,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的手,指節因緊握而發白。
    "你早就懷疑了,對嗎?"許明遠輕聲問,"所以才一直催我做檢查。"
    蘇晴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著許明遠從未見過的脆弱:"我隻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深吸一口氣,專業素養重新浮現,"你的腎功能可能在長期高壓工作和不規律作息下逐漸受損。青海那次暈倒就應該是警告信號,但我們都沒重視..."
    門突然被推開,小滿穿著睡衣衝了進來,後麵跟著滿臉歉意的鄰居阿姨。
    "爸爸!"小滿撲到床邊,眼淚汪汪地抓住許明遠的手,"你不要死!"
    許明遠胸口一陣刺痛:"爸爸不會死,隻是...生了一點小病。"
    "媽媽說你要在醫院住幾天。"小滿抽噎著,"我可以來陪你嗎?我保證不吵!"
    許明遠看向蘇晴,後者正低聲感謝鄰居。在燈光下,他注意到蘇晴眼下的青黑和淩亂的頭發——她一定嚇壞了,卻還要在孩子麵前保持堅強。
    "爸爸需要休息。"許明遠摸摸女兒的臉,"但你每天放學都可以來看我,好嗎?"
    小滿用力點頭,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紙:"我給你畫了畫!這是你,這是媽媽,這是奶奶,這是我在哭..."畫麵上歪歪扭扭的小人全都躺在病床上,天空塗滿了黑色。
    許明遠的喉嚨發緊。他小心地折好畫,放在床頭櫃上:"謝謝寶貝,這是爸爸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蘇晴送走鄰居,回來抱起小滿:"該回家了,明天再來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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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也回家嗎?"小滿摟著蘇晴的脖子問。
    蘇晴猶豫了一下:"媽媽要留下來照顧爸爸。"
    "那我也要留下!"
    "不行,醫院規定小朋友不能過夜。"蘇晴親了親女兒的額頭,"跟阿姨回家,明天早上媽媽來接你上學。"
    小滿離開後,病房再次陷入寂靜。許明遠看著蘇晴疲憊地坐回椅子,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媽知道我的診斷結果嗎?"
    蘇晴搖搖頭:"隻告訴她你需要觀察幾天。以她現在的健康狀況,不能受太大刺激。"
    許明遠閉上眼睛。母親本就病重,如果再知道他需要腎移植...這個念頭讓他胃部絞痛。
    "蘇晴,"他睜開眼,聲音嘶啞,"如果...如果我需要長期治療,家裏的經濟..."
    "別想這些。"蘇晴打斷他,"現在隻管好好治療。我和合夥人談過了,公司的事他們會處理。"
    許明遠驚訝地看著她:"你聯係了老王?"
    "你昏迷時手機一直在響,我隻好接聽。"蘇晴拿出一部手機——是他的,"他們都很關心你,說公司的事不用操心。"
    許明遠胸口湧起一股暖流。曾經他以為工作離不開自己,現在才發現,真正離不開的是家庭。
    "謝謝你。"他輕聲說。
    蘇晴沒有回應,隻是起身調整輸液速度。在燈光下,許明遠注意到她眼角有淚光閃爍。
    "蘇晴..."他伸出手,猶豫地碰了碰她的手腕。
    蘇晴僵了一下,然後突然抓住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掌心冰涼潮濕,微微顫抖。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她的聲音很低,"如果你是在獨自工作時暈倒...如果沒人發現..."
    許明遠握緊她的手:"但我不是。你在那裏,你救了我。"
    蘇晴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睡吧。明天還有很多檢查。"
    她關掉床頭燈,隻留下走廊燈光從門上的小窗透進來。在昏暗的光線中,許明遠看到蘇晴蜷縮在陪護椅上,背對著他,肩膀微微聳動。
    他想下床安慰她,想承諾一切都會好起來,但透析機的管子束縛著他,而現實也讓他無法做出任何保證。最終,他隻能靜靜地看著那個曾經堅強獨立的背影在黑暗中無聲顫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的病痛對蘇晴造成的傷害,不亞於他自己。
    第二天一早,一係列檢查接踵而至。許明遠被推著穿梭於各個科室,抽血、超聲、ct...回到病房時,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卻發現婆婆坐在床邊等他。
    "媽..."許明遠強打精神坐起來,"您怎麽來了?您自己還需要休息..."
    婆婆搖搖頭,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過他的臉:"明遠啊,媽都知道了。"
    許明遠心頭一跳:"知道什麽?"
    "你的腎。"婆婆的聲音很輕,但異常堅定,"醫生說要移植。"
    許明遠看向站在門口沉默的蘇晴,後者微微搖頭,表示不是她告訴婆婆的。
    "媽,沒那麽嚴重..."他試圖安撫。
    "別騙媽了。"婆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這是媽在你病曆上看到的。"
    許明遠接過一看,是一張腎髒功能評估表,上麵赫然標著"終末期腎衰竭"幾個大字。
    "媽..."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婆婆突然抓住他的手:"明遠,媽要給你一個腎。"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在許明遠頭上。他震驚地看著母親:"不行!您自己的身體都..."
    "匹配的。"婆婆打斷他,聲音出奇地平靜,"媽早就知道了。"
    許明遠轉向蘇晴,後者同樣一臉震驚:"媽,您在說什麽?"
    婆婆從隨身布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麵是一疊泛黃的檢查單:"五年前,媽查出糖尿病時,就做了配型檢查。當時醫生說是匹配的,但媽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捐贈。"她顫抖的手指撫過那些紙張,"這些年,媽一直在偷偷治療,控製血糖,就想著哪天你需要..."
    許明遠的視線模糊了。那些母親"例行檢查"的日子,那些她堅持"小毛病不用操心"的時刻,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天。
    "不可能。"他搖著頭,聲音哽咽,"您已經...我不能接受..."
    "傻孩子。"婆婆輕輕拍著他的手,"媽老了,活夠了。你還年輕,小滿需要爸爸,小晴需要丈夫..."
    "媽!"蘇晴突然出聲,聲音顫抖,"您不能...您的腎髒狀況根本承受不了手術風險!"
    婆婆平靜地看著兒媳:"小晴,你是醫生,你知道親人間的活體移植成功率最高。"
    "但供體的風險..."
    "媽不怕。"婆婆轉向許明遠,渾濁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明遠,媽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你爸走得早,媽一個人拉扯你長大,總怕虧欠了你..."她的聲音哽咽了,"現在媽有機會彌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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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明遠再也控製不住,淚水奪眶而出。他想起童年時母親熬夜做手工活供他上學,想起她賣掉唯一的金項鏈給他買電腦,想起每次回家她總做一桌子他愛吃的菜...這個瘦小的女人一生都在默默付出,而現在,她甚至願意獻出自己的器官。
    "媽..."他抱住母親瘦弱的身體,感受著她骨節突出的背脊,"我不要您的腎,我要您好好的...求您了..."
    婆婆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樣:"別哭,明遠。媽的身體媽清楚。醫生說了,一個健康的腎足夠用了。"
    蘇晴站在一旁,臉色蒼白。作為醫生,她知道婆婆說的沒錯——健康人單腎完全可以正常生活。但婆婆的腎髒早已因糖尿病受損,捐贈手術對她而言風險極高。
    "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她最終說道,聲音恢複了醫生的冷靜,"明遠要先穩定病情,然後做全麵評估。媽也需要重新檢查..."
    正說著,病房門被推開,小滿蹦蹦跳跳地跑進來,手裏舉著一幅新畫的畫:"爸爸!我畫了今天的你!"
    畫麵上,病床上的許明遠被塗成了綠色,床邊站著穿白大褂的蘇晴和拄拐杖的婆婆,角落裏還有個小小的粉色身影——顯然是小滿自己。
    "為什麽爸爸是綠色的?"許明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迅速擦幹眼淚。
    "因為老師說綠色代表健康!"小滿爬上床,小心地避開爸爸手臂上的管子,"我塗了好多綠色,爸爸就會快快好起來!"
    許明遠緊緊抱住女兒,聞著她頭發上淡淡的草莓洗發水味道。在這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裏,這個小小的溫暖身軀成了他唯一的錨點。
    "謝謝寶貝。"他親吻女兒的額頭,"爸爸一定會好起來。"
    那天晚上,當小滿和婆婆離開後,主治醫生來找許明遠和蘇晴談話。診斷結果比想象的更嚴重——許明遠的腎功能已經喪失近90,需要立即開始規律透析,同時準備移植評估。
    "關於供體..."醫生翻看著檢查報告,"直係親屬匹配度通常較高。父母、兄弟姐妹、子女..."
    "我母親提出要捐贈。"許明遠低聲說,"但她自己也有糖尿病和腎損傷。"
    醫生皺眉:"這確實風險很大。還有其他親屬嗎?"
    許明遠搖頭。父親早逝,他是獨子,小滿才五歲...
    "可以先做配型檢查。"醫生建議,"同時將您加入全國等待名單。不過..."他沒說完,但許明遠明白——等待名單上的人很多,合適的腎源可能幾年都等不到。
    醫生離開後,蘇晴沉默地整理著檢查報告。許明遠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
    "蘇晴..."他輕聲喚道。
    蘇晴突然抬頭,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我要做配型檢查。"
    許明遠瞪大眼睛:"不行!"
    "為什麽不行?我是醫生,我知道風險。"
    "正因為你是醫生!"許明遠掙紮著坐直身體,"你有事業要忙,有小滿要照顧...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蘇晴的表情變得異常堅定:"許明遠,這五年來,我做每一個決定都隻考慮小滿和媽。這一次,我要為自己做決定。"
    許明遠啞口無言。他看著蘇晴——這個曾經為他放棄事業的女人,這個獨自撐起整個家的女人,此刻眼中燃燒著他多年未見的火焰。
    "如果...如果匹配呢?"他艱難地問。
    "那就移植。"蘇晴簡單地說,"因為小滿需要父親,而我..."她的聲音低下去,"我需要我的丈夫。"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許明遠心上某道鎖。他伸出手,蘇晴猶豫了一下,然後握住了它。他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一起麵對。"許明遠輕聲說。
    蘇晴點點頭,眼中淚光閃爍:"一起麵對。"
    窗外,夜色深沉,但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一絲微光。漫長的黑夜終將過去,而黎明,無論多麽艱難,總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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