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記憶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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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斜射進來,在藍誌遠臉上投下一道溫暖的光帶。許明遠輕輕推開客房的門,發現父親已經醒了,正靠在床頭看小滿昨晚留下的畫。
"睡得好嗎?"許明遠端著早餐托盤走進去。
藍誌遠抬起頭,臉上的氣色比一周前出院時好了許多。"比在醫院好多了。"他微笑著接過托盤,"小滿呢?"
"上學前非要給你畫張新畫。"許明遠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說是讓你"按時吃藥"的提醒。"
藍誌遠展開畫紙,上麵用彩色蠟筆畫著一排小藥瓶,每個瓶子上都畫著笑臉,旁邊站著一個火柴人,頭上頂著誇張的銀色頭發。角落裏還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星星爺爺要乖乖吃藥"。
藍誌遠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稚嫩的線條,眼中閃爍著許明遠從未見過的柔和光芒。"她真像你小時候,"他輕聲說,"一樣的固執,一樣的...善良。"
許明遠在床邊坐下,觀察藍誌遠服藥的動作。雖然還很緩慢,但比前幾天利索多了。"今天感覺怎麽樣?複健還適應嗎?"
"比昨天好一些。"藍誌遠放下水杯,"老王下午會來接我去醫院做檢查,你不用特意請假陪我了。"
"我已經調整了工作時間。"許明遠堅定地說,"蘇晴也說了,在你完全康複前,這裏就是你的家。"
藍誌遠望向窗外,沉默了片刻。"四十年了,我從來沒敢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和你同桌吃飯,聽小滿叫我爺爺,甚至...和你吵架。"
昨天他們確實因為藍誌遠偷偷減少藥量的事爭執過。許明遠現在想起來,那種平凡的父子爭執竟成了一種奢侈的幸福。
"以後有的是時間吵架。"許明遠站起身,"我去上班了,藥在床頭櫃上分好了,中午蘇晴會回來看看。有事隨時打我電話。"
藍誌遠點點頭,突然叫住他:"明遠...謝謝你。"
許明遠在門口停下,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擺了擺手。有些情感太厚重,言語反而顯得輕薄。
醫院的複健室裏,藍誌遠在物理治療師的指導下緩慢地活動著手臂。許明遠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翻看著手機裏的工作郵件,時不時抬頭確認父親的情況。
"你父親恢複得不錯。"一位護士走過來,遞給許明遠一杯咖啡,"比我們預想的快很多。"
許明遠接過咖啡,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努力練習站立的藍誌遠身上。"他很固執。"
"所有好病人都是這樣。"護士笑著說,"有動力的人康複得最快。你父親說他"有很多事情要彌補"。"
許明遠想起藍誌遠書房裏那本厚厚的日記,四十年的守望濃縮在泛黃的紙頁間。他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出前幾天拍下的幾張日記內容。其中一頁寫著:
"1998年5月12日:明遠高考。我在考場外站了兩天。最後一科結束時下雨了,他沒帶傘,我差點衝過去...但他同學分享了傘。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和生活。這樣很好。"
許明遠完全不記得那天的雨。在他記憶中,那隻是普通的高考日之一。但對藍誌遠來說,那卻是珍貴的時刻,值得記錄在日記裏珍藏二十年。
複健結束後,藍誌遠渾身是汗,但眼中帶著滿足。"醫生說下周可以嚐試短距離散步了。"
"那周末我們可以帶小滿去公園。"許明遠遞給他毛巾,"她一直想教你放風箏。"
藍誌遠擦汗的手停頓了一下。"我...從沒放過風箏。"他輕聲承認,"勞改農場沒有這種東西。"
許明遠胸口一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藍誌遠的了解如此之少——他的童年、他的喜好、他的夢想,全都隱藏在四十年的時光迷霧中。
"那更得試試了。"許明遠故作輕鬆地說,"小滿可是放風箏高手,去年學校的風箏節她拿了第一名。"
回家的路上,藍誌遠靠在車窗上,望著街景緩緩後退。"這條路變了。"他突然說,"你小學時,這裏有個賣糖畫的老人,你每次路過都會盯著看很久。"
許明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還記得那個老人?我幾乎忘了他長什麽樣了。"
"你七歲生日那天,我買了一個兔子糖畫,托賣畫的老人送給你。"藍誌遠的聲音帶著遙遠的懷念,"你高興得跳起來,轉身就給你母親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那麽開心。"
許明遠握方向盤的手指收緊。他記得那個糖畫,記得老人說是"一個叔叔送給乖孩子的禮物",但他從未想過背後的故事。
"為什麽..."許明遠深吸一口氣,"為什麽選擇現在才出現?如果你早十年,甚至早二十年..."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值得被原諒。"藍誌遠平靜地說,"讓你失去父親的是我,讓你母親獨自撫養你的是我,讓你們隱姓埋名生活的也是我。直到聽說你需要腎髒...我才覺得也許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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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遠將車停在路邊,轉向藍誌遠。"你知道我恨過你嗎?小時候,看到其他孩子有父親,我恨那個拋棄我們的男人。長大後,我告訴自己不在乎。直到三個月前..."他搖搖頭,"但現在我明白了,命運對誰都不公平。你、媽、我,還有許建國,我們都是時代的棋子。"
藍誌遠眼中閃爍著淚光。"許建國...他是個好人。我調查過他,知道他是真心把你當親生兒子。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換作是我,能不能像他那樣無私..."
"我們去看看媽吧。"許明遠突然說,"她最近恢複得不錯,醫生說可以嚐試外出活動了。"
藍誌遠明顯怔住了。"你確定...這樣好嗎?"
"她問起過你。"許明遠重新發動車子,"說想和你聊聊"以前的事"。"
陽光療養院的花園裏,李玉芹坐在輪椅上,膝上蓋著毛毯。當許明遠推著藍誌遠走近時,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們來了。"她的聲音比上次見麵更加清晰,雖然語速還很慢,"誌遠,你瘦了。"
藍誌遠握住她伸來的手,輕輕貼在臉頰上。"玉芹,你看起來氣色很好。"
許明遠注意到母親的手指上戴著那枚熟悉的銀戒指——和藍誌遠手上的是同一款。四十年的分離,兩人竟都保留著當年的信物。
"我去給你倆泡茶。"許明遠說,刻意給兩人留出獨處空間。
茶室裏,他透過窗戶觀察花園裏的兩人。藍誌遠正俯身對母親說著什麽,母親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偶爾露出微笑。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時光交錯的畫麵——年輕時的父母和現在的他們重疊在一起。
當許明遠端著茶盤回到花園時,母親的情緒明顯激動起來,雙手緊緊抓著藍誌遠的衣袖。
"那筆錢...是你托人送來的?"她的聲音顫抖,"我一直以為是...是組織上的補助..."
藍誌遠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當時我在農場,聽說你生病了,就托老王..."
"什麽錢?"許明遠放下茶盤,疑惑地問。
母親轉向他,眼中含淚。"你七歲那年,我得了肺炎,住院需要交一筆錢...有人匿名送來一個信封,裏麵是現金和一張字條,說"組織照顧困難家庭"..."她顫抖的手指指向藍誌遠,"原來是他...他在勞改農場省吃儉用,托人輾轉送來的..."
藍誌遠低下頭:"那不算什麽..."
"不算什麽?"母親的聲音突然提高,"那是救命錢!醫生說再晚一天我就..."她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媽!"許明遠急忙上前,"你沒事吧?"
母親的臉色變得蒼白,眼神開始渙散。"原來...一直都是你..."她微弱地說完這句話,突然昏了過去。
"醫生!快叫醫生!"許明遠大喊,同時按下輪椅旁的緊急呼叫按鈕。
藍誌遠掙紮著想從輪椅上站起來,卻因虛弱而跌倒在地。他爬向李玉芹,握住她冰冷的手,臉上寫滿了自責與恐懼。"玉芹...堅持住...別再一次...別在我剛找回你的時候..."
醫護人員迅速趕到,將李玉芹送往急救室。許明遠扶起藍誌遠,兩人緊跟在後。
"是我的錯,"藍誌遠喃喃自語,"我不該提那些往事..."
許明遠搖搖頭,握住父親顫抖的肩膀。"不是你的錯。醫生說她的記憶恢複過程會有波動,情緒激動是正常的。"
急救室的燈亮起,許明遠和藍誌遠在走廊長椅上沉默等待。許明遠掏出手機,給蘇晴發了簡短消息,請她下班後直接去接小滿。
"那筆錢..."許明遠終於打破沉默,"是你從勞改農場寄來的?"
藍誌遠點點頭,目光仍盯著急救室的門。"老王幫我送出去的。那時我們每天隻有兩個窩頭,我攢了三個月,加上賣掉唯一一件毛衣的錢..."
"為什麽不讓她知道是你?"
"知道又如何?"藍誌遠苦笑,"我連自己能否活著離開農場都不知道,何必給她虛假的希望..."
許明遠想起養父許建國曾告訴他,母親那場大病後不久,就有"組織上的人"來調查他們的生活狀況,之後每個月都會有一筆補助金打到母親賬戶上,直到許建國正式收養他為止。
"那些補助金...也是你安排的?"
藍誌遠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平反後補發的工資。我托關係讓人以組織名義發放...我怕直接匯款會暴露你們的行蹤,那時政治環境還不穩定..."
許明遠胸口發緊。他從未想過,在他們艱難求生的歲月裏,一直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默默守護。
急救室的燈終於滅了。醫生走出來,表情放鬆了些:"病人暫時穩定了,是情緒過於激動引起的短暫性腦缺血。需要靜養觀察,但生命體征正常。"
許明遠長舒一口氣,感到藍誌遠緊繃的身體也鬆弛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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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探望嗎?"許明遠問。
"稍等一會兒,護士正在安置她到病房。"醫生看了看藍誌遠,"您也需要休息,臉色很差。"
醫生離開後,藍誌遠從內袋掏出一個舊皮夾,取出一張泛黃的紙條遞給許明遠。"這是當年老王帶回的你母親的收據...我一直留著。"
紙條上是一張簡陋的醫院收據,背麵有母親的字跡:"謝謝組織的關心,李玉芹及子許明遠。"許明遠幾乎能想象母親當時虛弱卻倔強地寫下這些字的樣子。
"我去打個電話。"許明遠突然站起身,需要獨處片刻消化這些信息。
他走到醫院天台,深呼吸著初秋微涼的空氣。手機相冊裏,他翻出養父許建國的照片——那個嚴肅的軍人從未對他流露過多情感,卻用行動給了他最堅實的依靠。現在他明白了,許建國和藍誌遠,以完全不同的方式,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父親。
回到病房區時,護士告訴他藍誌遠已經被安排到隔壁病房休息——剛才的情緒波動讓他的血壓出現了危險升高。
許明遠先去看望了母親。她已經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神誌清醒。
"明遠..."她輕聲呼喚,"你父親...還好嗎?"
"醫生讓他休息一會兒。"許明遠在床邊坐下,握住母親的手,"你別擔心,都好好的。"
母親的眼角滑下一滴淚水。"我一直以為...他放棄了我們。那些年我恨過他,後來...後來我以為他死了..."
"他從未放棄過。"許明遠輕聲說,"隻是用他的方式守護著我們。"
母親閉上眼睛,淚水浸濕了枕巾。"讓他...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要親口告訴他...我原諒他了。"
許明遠吻了吻母親的額頭,輕手輕腳地離開。在藍誌遠的病房門口,他透過玻璃窗看到父親正靠在床頭,手裏拿著什麽仔細端詳。推門進去後,他才看清那是小滿今天早上畫的"吃藥提醒"。
藍誌遠迅速擦了下眼角,將畫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玉芹怎麽樣了?"
"醒了,精神還不錯。"許明遠坐下,"她說...明天要親口告訴你,她原諒你了。"
藍誌遠的肩膀微微顫抖,雙手捂住臉。許明遠靜靜地坐著,等待父親平複情緒。
"我明天能見她嗎?"藍誌遠終於抬起頭,眼中帶著希冀。
"醫生說如果你們血壓都穩定的話。"許明遠微笑,"不過得答應我,別再提那些刺激的話題了。"
藍誌遠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麽:"小滿...誰去接她?"
"蘇晴去了。"許明遠看了看時間,"他們應該已經到家了。小滿還說要給你帶學校手工課的作業呢。"
藍誌遠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她真是個特別的孩子...像你,也像玉芹。"
"回家嗎?"許明遠問,"還是你想在醫院休息一晚?"
"回家。"藍誌遠堅定地說,"小滿還等著看我完成她的"吃藥任務"呢。"
回程的車上,藍誌遠疲憊地睡著了。許明遠調高空調溫度,將外套輕輕蓋在父親身上。紅燈時,他望著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說的話:"明遠,記住,無論生活多艱難,總有人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愛著你。"
現在他終於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回到家,小滿立刻衝過來,手裏揮舞著一個紙折的飛機。"爸爸!星星爺爺!我給爺爺做了康複飛機!老師說折一千隻紙飛機可以許一個願,我許願爺爺快點好起來!"
藍誌遠蹲下身——雖然動作還很吃力——接過那隻粗糙的紙飛機。"這是我收到過最棒的禮物。"他輕聲說,"能教我折嗎?"
晚餐後,許明遠從書房拿出一個盒子,裏麵是養父許建國的遺物——軍功章、日記本和一些照片。他需要重新認識這兩位父親,以及他們之間奇妙的聯係。
翻開許建國的日記,他驚訝地發現一頁寫於1990年的記錄:
"今天組織上找我談話,說有人特別關注玉芹和明遠的情況。我猜是孩子的生父。如果他真的關心他們,為什麽不相認?但如果他出現,我該把明遠還給他嗎?不,明遠是我的兒子,永遠都是。"
許明遠輕撫這行字跡,突然明白了養父那些年偶爾流露出的不安。原來他一直知道藍誌遠的存在,卻選擇默默守護這個秘密,給許明遠一個完整的家。
樓下傳來小滿的笑聲和藍誌遠耐心的講解聲——他們在學習折紙飛機。許明遠合上日記,走向聲音的來源。有些謎題不需要答案,有些愛不需要解釋。此刻,三代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這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加入折紙飛機的行列,三雙手在燈光下忙碌著,折出的不僅是紙飛機,更是新生活的希望。當小滿興奮地舉起第一隻成功的作品時,許明遠看到藍誌遠眼中閃爍著純粹的幸福。
這一刻,四十年的分離與等待,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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