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生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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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走廊上,許明遠來回踱步,皮鞋與大理石地麵碰撞發出規律的聲響。三個月了,三個月的化療、放療、靶向治療,藍思遠忍受了所有副作用——脫發、惡心、皮膚潰爛,卻從未抱怨過一次。今天是複查的日子,ct結果將決定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許先生?"護士推開診室門,"張主任請你們進去。"
許明遠扶起藍思遠,驚訝地發現老人的手臂比上次又有力了一些。過去一個月,藍思遠的食欲逐漸恢複,咳嗽減輕,甚至重新長出了一些灰白的頭發。小滿堅信這是她"生日願望"的神奇力量,許明遠雖然不信這些,但內心也燃起一絲希望。
診室裏,張主任正對著光板查看ct片,臉上帶著許明遠從未見過的表情——近乎驚訝的喜悅。
"這是個好消息,"張主任開門見山,指著兩張ct片的對比,"腫瘤縮小了近40,淋巴結轉移也明顯減少。從影像學上看,已經降期為iiia期。"
許明遠感到一陣眩暈,扶住了椅子背。藍思遠則安靜地坐著,隻是手指微微顫抖。
"這...這意味著什麽?"許明遠聲音發緊。
"意味著我們可以考慮更積極的治療方案,甚至手術切除。"張主任摘下眼鏡擦拭,"坦白說,我沒想到會有這麽好的反應。egfr野生型通常對靶向藥不敏感,但顯然免疫治療起了作用。"
"我還有多少時間?"藍思遠平靜地問。
"如果繼續保持這個趨勢,"張主任斟酌著用詞,"一年存活率超過60,甚至有長期控製的可能。當然,還需要繼續治療和觀察。"
一年。許明遠在心中重複這個數字。三個月前,醫生說的是六個月。現在,他們贏得了更多時間——足夠看到小滿上小學,足夠過一個完整的春節,足夠...做很多事。
回家的路上,藍思遠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許明遠從後視鏡看他,發現老人的眼睛比初診時明亮了許多。
"您好像不太驚訝。"許明遠試探地問。
藍思遠輕輕笑了,"小滿那麽認真地分了一半生命給我,我怎麽敢辜負?"
許明遠也笑了,但心底有個聲音提醒他不要過於樂觀。醫學上的奇跡時有發生,但癌症的殘酷他再清楚不過——林悅的父親就是因肺癌去世的,從確診到離世隻有四個月。
"明遠,"藍思遠突然說,"我想去看看你父親。"
許明遠的手指猛地收緊方向盤,"什麽?"
"你的親生父親,許建國。"藍思遠的聲音很柔和,"趁我現在好一些了,應該去見見他。"
許明遠胸口發悶。五年了,自從他再婚後,父親就拒絕與他來往。最後一次通話中,許建國稱他"背叛了林悅",並說"沒有這樣的兒子"。
"他不願見我。"許明遠生硬地回答。
"你試過嗎?最近?"
許明遠搖頭。他不需要試。父親是個固執的老軍人,說一不二,就像他堅持認為許明遠該留在國企而不是創業,該生兒子而不是女兒...該一輩子鰥居而不是再婚。
"生命太短了,明遠。"藍思遠輕聲說,"尤其是我們這些老頭子,說不定哪天就走了。有些話不說,就永遠沒機會了。"
許明遠沒有回應,但當晚他輾轉難眠。蘇晴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怎麽了?"
"藍叔今天提起我父親。"許明遠低聲說,"他們從未見過麵。"
蘇晴沉默了一會兒,"你想見他嗎?你父親?"
許明遠盯著天花板。記憶中父親總是板著臉,要求他站如鬆坐如鍾,考試必須前三名,哭鼻子就罰站軍姿...但也是那個在他高考發燒時背他去醫院的父親,那個偷偷在他書包裏塞零花錢的父親。
"我不知道。"他最終說,"太多年了...積怨太深。"
蘇晴靠過來,頭枕在他肩上,"藍叔說得對,生命太短了。至少...不要留下遺憾。"
第二天早餐時,藍思遠再次提起這個話題。小滿正興致勃勃地計劃她的七歲生日派對——雖然還有兩個月,但她已經列好了客人名單和想要的禮物。
"外公一定要來!"小滿往藍思遠碗裏夾了一塊煎蛋,"還有曾祖父!"
餐桌上一片寂靜。小滿從沒見過許建國,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小滿,"蘇晴輕聲解釋,"曾祖父住得很遠,可能不方便..."
"但我想見他!"小滿撅起嘴,"莉莉說她曾祖父會給她做木頭小馬,我也想要!"
許明遠放下筷子,突然做了決定。"我周末帶你去見曾祖父。"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小滿歡呼起來,藍思遠則對許明遠露出讚許的微笑。隻有蘇晴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許明遠與父親的隔閡有多深。
周六早晨,許明遠站在衣櫃前猶豫不決。穿得太正式顯得刻意,太隨意又不夠尊重。最後他選了件深藍色襯衫和休閑西褲——既不像去談生意,也不像隨便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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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這樣好看嗎?"小滿轉了個圈,展示她的紅色連衣裙和白色小皮鞋。她堅持要穿得"像過生日一樣漂亮"。
"非常好看。"許明遠蹲下幫她整理蝴蝶結發帶,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每次去見爺爺奶奶,父親也會這樣幫他整理領子。那個記憶如此清晰,讓他手指微微發抖。
藍思遠走過來,手裏拿著一個精致的禮盒,"帶給許伯伯的,上好的龍井。聽說他愛喝茶。"
許明遠接過禮盒,喉嚨發緊。他本想拒絕,但看到藍思遠期待的眼神,隻是點了點頭。"謝謝。"
車開進軍區幹休所時,許明遠的手心已經汗濕。五年了,這裏幾乎沒變——同樣的梧桐樹,同樣的紅磚小樓,隻是門衛換成了不認識他的年輕人。
"請登記。"門衛遞來來訪記錄本。
許明遠寫下名字和父親的門牌號時,門衛突然抬頭,"許建國的兒子?他總提起你。"
許明遠愣住了,"他...提起我?"
"是啊,說你在中關村開公司,可厲害了。"門衛笑著擺手,"3號樓2單元,你知道路吧?"
許明遠機械地點頭,開車進去時腦子一片混亂。父親向陌生人誇耀他?那個曾說他"不務正業"的父親?
停好車,許明遠深吸一口氣才敢看向那扇熟悉的門。小滿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下車,"是這裏嗎?曾祖父家?"
"是的,寶貝。"許明遠抱起她,突然希望自己有勇氣轉身離開。但藍思遠已經下車站在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門鈴響了很久才開。當許建國出現在門口時,許明遠幾乎認不出他了——父親瘦了許多,背有些駝,曾經嚴厲的眼睛現在藏在老花鏡後麵,滿是驚訝。
"爸..."許明遠聲音嘶啞。
許建國的目光從他臉上移到小滿身上,又看向藍思遠,最後又回到許明遠這裏。"進來吧。"他最終說,轉身往屋裏走,沒有擁抱,甚至沒有微笑,但許明遠注意到他的手在發抖。
客廳還是老樣子,隻是多了些歲月痕跡。許明遠看到牆上仍掛著他大學畢業時的全家福——林悅站在他身邊,笑靨如花。
"這是小滿,您孫女。"許明遠把小滿輕輕往前推,"小滿,這是曾祖父。"
小滿有些害羞,但還是走上前,"曾祖父好!我馬上七歲了!"
許建國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彎腰看著她,"你好,小滿。"他的聲音比許明遠記憶中和藹得多,"你...你長得像你媽媽。"
許明遠心頭一震。父親記得林悅的樣子。
"這是藍思遠,蘇晴的繼父。"許明遠介紹道。
藍思遠上前握手,遞上茶葉,"久聞許大哥是茶道高手,一點心意。"
許建國接過禮盒,點點頭,"坐吧。"
接下來的半小時尷尬而沉默。小滿很快適應了新環境,好奇地觀察著客廳裏的軍功章和模型飛機。許建國給她拿了果汁和餅幹,甚至找出一個舊木偶給她玩。但對許明遠,他幾乎無話可說。
"爸,"許明遠終於打破沉默,"您身體還好嗎?"
"老毛病,高血壓。"許建國簡短回答,"你呢?"
"還行。公司最近接了個大項目。"
又是一陣沉默。藍思遠明智地選擇不插話,隻是偶爾對小滿微笑。
"曾祖父,"小滿突然跑到許建國麵前,"你會做木頭小馬嗎?莉莉的曾祖父會做!"
許建國愣了一下,然後——令許明遠震驚的是——他笑了。"我以前做過,給明遠小時候。現在...工具可能都生鏽了。"
"那你能教我嗎?"小滿眼睛亮晶晶的。
許建國看向許明遠,似乎在尋求許可。許明遠隻能點頭,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
"好吧,"許建國慢慢站起來,"車庫裏有幾塊好木頭。"
他們跟著許建國來到車庫。這裏堆滿了回憶——許明遠的舊自行車,他高中時的書箱,還有那個小小的工作台,上麵滿是灰塵但工具整齊地掛著。許建國找出幾塊木料,開始教小滿如何使用刨子。
許明遠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胸口發緊。二十多年前,也是在這個工作台,父親教他做飛機模型。那時他覺得父親的手那麽大,能握住整個世界。現在,那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小滿的小手指。
"你父親很喜歡她。"藍思遠在他耳邊輕聲說。
許明遠點頭,說不出話來。他從未想過父親會接受小滿——這個他眼中"背叛林悅"的產物。但現在,老人正耐心地回答小滿無窮無盡的問題,甚至允許她在木頭上亂畫。
午飯是在附近餐館吃的。許建國堅持請客,點了一桌菜,大部分是小滿愛吃的。席間,他問起藍思遠的病情,兩人竟聊得很投機——原來他們都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隻是在不同部隊。
"你運氣好,"許建國對藍思遠說,"我三個戰友都是肺癌走的,查出來沒幾個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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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許明遠打斷他,"藍叔現在恢複得很好。"
許建國看了兒子一眼,點點頭,"那就好。"
回程時,小滿在後座睡著了,懷裏抱著許建國臨時做的木頭小馬——粗糙但充滿愛意。藍思遠也閉目養神,留給許明遠思考的空間。
車停在紅燈前,許明遠突然說:"他老了。"
藍思遠睜開眼睛,"時間不等人。"
"我以為他會恨小滿...恨我再婚。"
"愛比恨強大,尤其是血緣之愛。"藍思遠看向後座熟睡的小滿,"你父親隻是需要個台階下,而小滿給了他最自然的理由。"
許明遠想起父親偷偷抹眼淚的樣子——當小滿叫他"曾祖父"時,當她把一塊肉夾到他碗裏時...那些微小的瞬間裏,五年的隔閡似乎悄然融化了。
回到家,蘇晴迫不及待地想聽詳情。小滿醒來後繪聲繪色地描述她的新玩具和"超級厲害"的曾祖父,完全沒察覺大人們複雜的心情。
晚上,許明遠獨自站在陽台上。秋風吹落一片梧桐葉,正好落在他掌心。他想起藍思遠對小滿說的關於落葉的話——它們變成泥土,滋養新的生命。也許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舊的傷痕若能坦然麵對,反而能孕育新的理解。
蘇晴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茶,"在想你父親?"
許明遠點頭,"我在想...這些年我們錯過了多少。他老了,而我..."
"現在開始也不晚。"蘇晴靠在他肩上,"小滿需要曾祖父,你父親顯然也需要她。"
許明遠喝了一口茶,是龍井——和藍思遠送給他父親的一樣。他突然想起什麽,"藍叔呢?"
"在書房,說想整理些舊照片。"
書房門半掩著,許明遠輕輕推開,看到藍思遠坐在書桌前,手中拿著一張泛黃的照片。聽到聲音,藍思遠匆忙把照片塞進抽屜,但許明遠已經認出來了——是他前妻的病床照。
"需要幫忙嗎?"許明遠假裝沒看見。
藍思遠搖搖頭,"隻是些舊物。"他站起來,突然咳嗽了幾聲,比前段時間輕微,但仍讓許明遠心頭一緊。
"您還好嗎?"
"沒事,有點累而已。"藍思遠微笑,"今天很順利,你父親是個好人。"
許明遠送藍思遠回房休息,然後回到書房。他猶豫了一下,拉開那個抽屜——照片旁邊還有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致親愛的思遠",字跡娟秀陌生,顯然出自女性之手。這不是林悅的字跡,應該是藍思遠前妻寫的。
許明遠輕輕合上抽屜。每個人都有不願示人的回憶,就像他保留的林悅日記,就像父親珍藏的全家福。有些傷痛需要獨自消化,有些愛需要秘密保存。
回到臥室,蘇晴已經睡了。許明遠輕手輕腳地上床,卻毫無睡意。他拿出手機,猶豫了很久,終於撥通了一個五年沒打的號碼。
"爸,是我。"電話接通後,他低聲說,"我們...我們下周末還能去看您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來吧,我給她做個小木車。"許建國的聲音比白天柔和許多。
掛斷電話,許明遠看向窗外。月光如水,一片梧桐葉隨風飄舞,最終落在窗台上,安靜而美好。他突然明白,生命中的離別與重逢,就像四季輪回,自有其不可言說的韻律與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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