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運的連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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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朋友的電話在淩晨五點打來。許明遠迷迷糊糊抓起手機,聽到對方興奮的聲音:"找到了!陳老師妹妹的兒子還在龍岩,是個中學老師。他說那個孩子後來被送到他姑姑家,改名叫陳默,現在是畫家,在北京!"
    許明遠的睡意瞬間消散。陳默?這個名字異常耳熟。他打開床頭燈,努力回憶在哪裏聽過。
    "有照片嗎?"他低聲問,不想吵醒蘇晴。
    "發你微信了。據說是四十多歲開始畫畫,還挺有名的。"
    許明遠點開微信,一張中年男子的照片跳出來——方臉,濃眉,眼神沉靜。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秒。這張臉,他絕對見過。
    輕手輕腳來到書房,許明遠打開電腦搜索"畫家 陳默"。頁麵跳出的瞬間,他的血液仿佛凝固——屏幕上赫然是林悅與一位中年男子在畫展上的合影。標題寫著《青年畫家林悅與恩師陳默在聯展現場》。
    陳默。林悅經常提起的藝術導師,那個在她大學時期發掘她才華的人。許明遠曾多次在畫展上與他擦肩而過,卻從未多加注意。
    他顫抖著放大照片。陳默穿著中式立領襯衫,領口處若隱若現的,似乎是一塊暗紅色印記。
    "天啊..."許明遠捂住嘴。命運竟以如此殘酷又奇妙的方式將所有人聯係在一起——陳默不僅認識林悅,還曾是她的導師。而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窗外,晨光漸漸驅散黑暗。許明遠坐在電腦前,思緒萬千。該如何告訴藍思遠?該如何麵對陳默?這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會接受自己突然多出的"家人"嗎?
    "起這麽早?"蘇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看到許明遠蒼白的臉色,她立刻走過來,"怎麽了?"
    許明遠默默將電腦轉向她。蘇晴盯著屏幕,眼睛逐漸睜大,"這...這不可能是巧合..."
    "福建那邊確認了,他背上有楓葉胎記。"許明遠聲音嘶啞,"而且他認識林悅,是她的導師。"
    蘇晴的手捂住嘴,"林悅知道嗎?"
    "我不確定。"許明遠搖頭,"但她從未提起過。"
    他們沉默地對視,都明白這個發現將徹底改變許多事情。許明遠想起林悅曾經說過,陳默對她的畫風有"奇怪的執念",總是鼓勵她發展那種朦朧的水彩技法——現在想來,那正是林湘的風格。
    "先告訴藍叔吧。"蘇晴輕聲說。
    藍思遠正在廚房煮粥,聽到這個消息時,勺子從手中滑落,在瓷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默..."他喃喃重複這個名字,眼神恍惚,"林悅常提起他...說他是最理解她畫作的人..."他突然抓住許明遠的手臂,"我們必須見他。今天。"
    許明遠點頭,"我先聯係看看。"
    然而,陳默的電話無人接聽。畫廊說他去外地寫生了,預計三天後回京。等待的這幾天,藍思遠明顯焦躁不安,咳嗽也加重了。許明遠多次勸他去醫院檢查,都被拒絕。
    "等見了陳默再說。"藍思遠固執地說。
    第三天清晨,許明遠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門看到林姨臉色煞白地站在門口,"快叫救護車!藍叔咳血了,很多..."
    醫院走廊的白熾燈刺得許明遠眼睛發痛。醫生的話像鈍器般砸在他心上:"肺部感染加重,腫瘤指標反彈...需要立即加強治療。"
    "有多嚴重?"許明遠聲音嘶啞。
    醫生猶豫了一下,"如果治療反應好...幾周時間。如果不理想..."
    許明遠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周。這個時間短得荒謬。藍思遠還有那麽多未完成的事,小滿還需要他...
    "能探視嗎?"
    "暫時不行。等穩定下來會通知您。"
    走出診室,許明遠看到林姨和小滿坐在長椅上。小滿抱著她的畫本,眼睛紅紅的。
    "外公會好起來嗎?"她小聲問。
    許明遠蹲下身,輕輕抱住女兒,"醫生正在努力。"
    "我畫了外公康複的樣子。"小滿翻開畫本,上麵是藍思遠在花園裏教她畫畫的場景,色彩明亮得幾乎刺眼,"等他好了,我們一起去迪士尼。"
    許明遠喉嚨發緊,隻能點頭。林姨將小滿摟過去,示意他去處理其他事情。
    走廊盡頭,許明遠再次撥打陳默的電話。這次,通了。
    "許先生?"陳默的聲音低沉溫和,"抱歉前幾天在山裏沒信號。您找我?"
    許明遠深吸一口氣,"關於林悅...有些事需要當麵談。您今天能來趟醫院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醫院?誰病了?"
    "藍思遠。林悅的..."許明遠停頓了一下,"她的父親。"
    又是一陣沉默。"哪家醫院?我兩小時後到。"
    掛斷電話,許明遠靠在牆上,雙腿發軟。他不知道該如何向陳默解釋這一切,甚至不確定是否應該由他來解釋。但藍思遠的時間可能不多了,不能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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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三點,陳默出現在病房門口。他比照片上更瘦削,眉宇間的憂鬱更加明顯。看到許明遠,他微微點頭。
    "藍先生怎麽樣了?"
    "暫時穩定。"許明遠引他進入病房,"謝謝您趕來。"
    藍思遠正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目光立刻鎖定陳默。兩人對視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您就是陳默先生?"藍思遠聲音虛弱但清晰。
    陳默點頭,走到床前,"藍先生,久仰。林悅常提起您。"他的目光掃過輸液瓶和監護儀,眉頭微皺,"您這是..."
    "晚期肺癌。"藍思遠平靜地說,然後突然問,"您背上是不是有個楓葉狀的胎記?"
    陳默身體明顯僵住了,眼神變得警惕,"您怎麽知道?"
    藍思遠示意許明遠從床頭櫃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麵是林湘的照片和那張寫著"我們的女兒,取名"希望""的紙條。
    "因為您的生母,林湘,背上也有同樣的胎記。"藍思遠輕聲說,"她是我妻子,林悅的...母親。"
    陳默的臉色瞬間蒼白。他後退一步,撞到了椅子,"這...這不可能。"
    "75年11月,江西紅旗大隊。"藍思遠繼續道,每個字都像耗盡力氣,"您出生後被陳家收養。十歲時養父母在山洪中遇難,之後被送到福建的姑姑家..."
    陳默的手開始發抖,他摸索著坐下,"你們...怎麽找到我的?"
    許明遠簡要解釋了尋人的過程,以及如何通過胎記聯係到林悅,最終發現陳默的身份。整個過程中,陳默的表情從震驚逐漸變為某種複雜的哀傷。
    "林悅..."他喃喃道,"她是我..."
    "同母異父的妹妹。"藍思遠點頭,眼中含淚,"林湘臨終前才知道這件事。她找了你很多年..."
    陳默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他們。許明遠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顫抖。
    "我也找過她。"良久,陳默開口,聲音沙啞,"成年後,我一直在尋找生母。九十年代,我甚至去過北京..."他轉過身,眼中閃爍著痛苦,"我見過林湘。在一次畫展上。我們聊了很久...關於藝術,關於生活。她誇我的畫有靈性..."他哽咽了一下,"我們離得那麽近,卻不知道..."
    病房裏一片寂靜,隻有監護儀的滴答聲。許明遠胸口發緊,想象著那場錯過的相認——林湘和陳默,母子相對卻不相識,談論著將他們聯結在一起的藝術。
    "您願意...看看她的照片嗎?"藍思遠輕聲問。
    陳默點頭,緩緩走回床邊。藍思遠從文件夾中取出林湘各個時期的照片——年輕時的黑白照,中年在畫室工作的側影,病床上仍然微笑的樣子...
    "她很美。"陳默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照片,"我的養母說,生母是個"漂亮的城裏姑娘"..."他突然抬頭,"她知道林悅是她女兒嗎?"
    藍思遠點頭,"臨終前才知道。她不敢相認,怕打亂林悅的生活...就像她不敢認你一樣。"
    "怕打亂我的生活?"陳默苦笑,"我的人生因為失去她而支離破碎。我花了三十年尋找答案..."
    許明遠突然想起什麽,"您指導林悅時...有沒有感覺到什麽?"
    陳默的眼神變得遙遠,"她的畫...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特別是水彩技法,簡直像出自我手,卻又更加成熟。"他搖頭,"我以為是緣分,是藝術上的共鳴...沒想到是血脈。"
    藍思遠虛弱地笑了,"那是林湘的風格。她教過林悅一段時間,以匿名資助人的身份。"
    "匿名資助..."陳默突然睜大眼睛,"林悅也收到過?"
    許明遠點頭,"大學四年。"
    "我也是。"陳默聲音發顫,"美院時期,有個匿名資助人支付了我的學費...我一直以為是學校獎學金。"
    三人麵麵相覷,同時意識到一個令人心碎的事實——林湘找到了兩個孩子,卻不敢相認,隻能用這種方式默默守護。
    藍思遠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監護儀發出警報。許明遠連忙按下呼叫鈴,醫護人員迅速趕來。
    "需要緊急處理,請先出去!"護士將他們推出門外。
    走廊上,陳默靠在牆上,麵色蒼白。"他...情況很糟?"
    許明遠點頭,"醫生說不樂觀。"
    陳默閉上眼睛,"我剛剛找到家人..."
    這句話刺痛了許明遠。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還有小滿...林悅的女兒。您的侄女。"
    陳默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我能...見她嗎?"
    當小滿被林姨帶到醫院時,她已經從許明遠的簡短解釋中知道要見一位"特別的叔叔"。看到陳默,她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兒,突然說:"你教媽媽畫畫對嗎?家裏有你們的照片。"
    陳默蹲下身,與小滿平視,"是的,我是陳默。你媽媽...是個很有天賦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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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說媽媽畫得像外婆。"小滿天真地說,然後湊近陳默耳邊悄悄說了什麽。陳默聽後渾身一震,眼中瞬間湧出淚水。
    "怎麽了?"許明遠問。
    陳默顫抖著從口袋裏掏出皮夾,取出一張舊照片——一個嬰兒的背部特寫,清晰的楓葉狀胎記。"小滿剛剛告訴我...她媽媽背上也有"紅樹葉",和她一樣。"
    許明遠喉嚨發緊。命運以如此奇妙的方式將三代人聯係在一起——林湘、陳默、林悅、小滿,相同的胎記如同無形的血緣印章。
    這時,醫生走出病房,"病人情況暫時穩定了,但非常虛弱。他想見你們所有人。"
    藍思遠躺在病床上,比幾小時前更加憔悴。看到小滿,他勉強露出微笑。
    "外公!"小滿想撲上去,被許明遠輕輕拉住。
    "外公累了,輕輕抱一下就好。"許明遠低聲說。
    小滿小心翼翼地擁抱藍思遠,然後指著陳默說:"外公,陳叔叔真的是大舅舅嗎?"
    藍思遠點頭,目光轉向陳默,"是的...他是家人。"
    陳默走到床前,握住藍思遠的手,"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您。"
    "就叫老藍吧。"藍思遠微弱地笑了,"林湘總是這麽叫我。"
    "老藍..."陳默的聲音哽咽,"謝謝你們...尋找我。"
    藍思遠搖頭,"對不起...我們找得太遲了。"
    "我帶來了這個。"陳默從隨身的畫筒中取出一幅裝幀好的小畫,"我最早的習作,當時不知道為什麽總畫這個場景..."
    畫上是冬日湖畔,一棵光禿禿的楓樹矗立在雪中,遠處有村莊的輪廓。藍思遠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紅旗大隊...知青點旁邊的湖。林湘常在那裏寫生..."
    "我沒有記憶..."陳默輕聲說,"但我的畫筆記得。"
    許明遠想起林悅也曾畫過類似的場景,說是"夢中的風景"。血緣的記憶竟能通過藝術如此清晰地傳承,這超出了他的理解。
    "小滿...也有天賦。"藍思遠艱難地說,"陳默...請你...教她..."
    陳默鄭重地點頭,"我會的。就像...教她媽媽那樣。"
    藍思遠閉上眼睛,似乎耗盡力氣。小滿突然爬上病床,小心地靠在他身邊,"外公,我給你講故事吧,就像你生病時給我講那樣。"
    藍思遠沒有睜眼,但嘴角微微上揚,"好..."
    小滿開始講一個關於小熊和楓樹的故事,稚嫩的聲音在病房裏回蕩。許明遠看著這一幕——垂死的老人,剛找到的親人,天真的孩子——突然明白,這就是家庭最真實的樣子:不完美,充滿錯過與遺憾,卻又在某個瞬間完美地聯結在一起。
    護士進來提醒探視時間結束。告別時,陳默俯身在藍思遠耳邊說了什麽,藍思遠眼角滑下一滴淚水。
    走出病房,許明遠問陳默說了什麽。
    "我告訴他...我終於回家了。"陳默回答,聲音低沉而堅定。
    當晚,許明遠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守夜。淩晨時分,林姨來換班,遞給他一杯熱茶。
    "陳默先生還在醫院花園裏坐著。"她輕聲說,"三個小時了,一動不動。"
    許明遠走到窗前。月光下,陳默的身影孤獨而挺拔,手中似乎拿著什麽東西——也許是那幅湖畔楓樹的小畫,也許是他剛找到又即將失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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