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四季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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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蟬鳴漸弱的九月清晨,許明遠推開陽台門,潮濕的秋風卷著桂花香撲麵而來。晾衣繩上,小滿的舞蹈服和蘇晴的淺藍色襯衫輕輕搖晃,他伸手摸了摸女兒的練功襪,指尖傳來潮濕的涼意。
    "又忘記開烘幹機了。"蘇晴端著新磨的豆漿從身後出現,鬢角還沾著幾根散落的發絲。她把熱氣騰騰的杯子放在欄杆上,看著丈夫踮腳收衣服的背影,突然想起大學時他在圖書館幫自己占座的模樣——同樣清瘦的肩膀,同樣認真的姿態。
    早餐時,小滿對著碗裏的紫薯粥皺起鼻子:"爸爸,今天能換肉鬆飯團嗎?"她的芭蕾舞鞋已經磨得發白,鞋尖處露出幾縷線頭。許明遠默默記下,用勺子舀起粥上漂浮的桂花:"周末帶你去百貨公司挑新舞鞋,再買兩盒肉鬆好不好?"
    手機在此時震動起來,母親發來一段模糊的視頻。鏡頭晃動著掃過布滿裂紋的水泥地,最後定格在屋簷下懸掛的竹匾——裏麵曬著深褐色的梅幹菜,旁邊整整齊齊碼著十幾個土雞蛋。"給小滿醃的,國慶節帶回來。"語音消息裏夾雜著呼呼的風聲,母親的聲音卻格外清晰。
    蘇晴收拾碗筷時,許明遠注意到她脖頸處的膏藥。上周加班趕方案時,她在電腦前連續坐了八個小時,落下了嚴重的頸椎痛。"今晚我帶小滿去圖書館,你下班直接回家休息。"他邊說邊把溫熱的蜂蜜水推到妻子手邊,"對了,媽寄來的梅幹菜,周末做扣肉給你補補?"
    圖書館的落地窗外飄起細雨,小滿趴在兒童閱讀區的原木桌上,用彩筆在繪本空白處塗鴉。她突然舉起畫紙:"爸爸,這是我們的家!"歪歪扭扭的房子裏,三個火柴人手拉著手,旁邊還畫著戴皇冠的奶奶和會飛的小貓。許明遠掏出手機拍照時,鏡頭裏意外框進了遠處的蘇晴——她倚在文學區書架旁,正專注地翻看一本育兒書籍。
    暮色降臨時,三人在便利店買關東煮當晚餐。小滿踮腳挑選魚餅時,許明遠發現女兒的馬尾辮已經長到腰間。蘇晴把熱氣騰騰的蘿卜夾進女兒碗裏,自己卻隻咬了口飯團:"最近減肥,你們多吃點。"話音未落,兩片厚實的五花肉已經悄悄滑進她碗裏。
    周末的百貨公司人潮洶湧,小滿在兒童用品區蹦蹦跳跳。當她抱著粉色的芭蕾鞋衝向試衣鏡時,蘇晴突然紅了眼眶——那雙稚嫩的小腳,不知何時已經比自己的鞋子小不了多少。許明遠默默拿起兩雙成人運動鞋:"換季了,你那雙跑鞋該換了。"
    回家路上經過老式糕點鋪,蘇晴被櫥窗裏的桂花糕吸引。"記得第一次見你媽,她就是用這個點心招待我的。"她摩挲著玻璃,語氣裏帶著懷念。當晚,許明遠在廚房忙活了兩個小時,笨拙地複刻著母親的手藝。當焦黑的桂花糕端上桌時,小滿卻吃得格外開心:"爸爸做的星星餅幹最好吃!"
    深夜,書房台燈亮著。蘇晴在修改ppt,許明遠則對著電腦研究育兒論壇。屏幕藍光映在他疲憊的臉上,網頁上"如何培養孩子的藝術天賦"的標題格外醒目。突然,身後傳來窸窣聲,小滿穿著恐龍睡衣揉著眼睛出現:"爸爸媽媽不睡覺,我也不睡。"
    國慶節前夕,蘇晴在整理衣櫃時翻出件褪色的嬰兒服。淡藍色布料上繡著歪歪扭扭的小鴨子,那是母親在小滿出生前親手縫製的。她撫摸著細密的針腳,想起上個月視頻時母親偷偷揉腰的動作——老人家的風濕,怕是又嚴重了。
    返鄉那天飄著蒙蒙細雨,母親早早等在村口。她的白發又添了許多,卻還是眼尖地發現小滿長高的半頭。"快嚐嚐!"她顫巍巍掀開保溫桶,裏麵是還冒著熱氣的糯米藕,蜜餞紅棗擺成可愛的笑臉形狀。
    小滿拉著奶奶去看老屋後的池塘,驚起一群白鷺。許明遠幫母親修理漏雨的屋簷,蘇晴則在灶台前生火。火光映著母親布滿皺紋的臉,她絮絮叨叨說著村裏的新鮮事,時不時往兒媳手裏塞烤得焦香的紅薯。
    返程時,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醃製的臘肉,曬幹的筍幹,還有母親連夜縫製的虎頭棉鞋。"小滿腳長得快,這雙做大了些,明年開春還能穿。"母親隔著車窗叮囑,白發在風中淩亂。車子啟動的瞬間,許明遠從後視鏡裏看見母親抹眼淚的動作,喉嚨突然發緊。
    初冬第一場雪落下時,小滿在學校的文藝匯演上跳《天鵝湖》。許明遠舉著攝像機的手微微發抖,鏡頭裏,女兒踮起腳尖的刹那,恍惚間與記憶裏那個在客廳蹣跚學步的小肉球重疊。蘇晴攥著節目單的手指關節發白,上麵印著"許小滿"三個字,被她反複摩挲得發皺。
    深夜的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刺鼻。蘇晴突發急性腸胃炎,許明遠守在病床前,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輸液管滴答作響,他想起戀愛時她發燒,自己冒雨去買退燒藥的情景。如今十幾年過去,眼前人眼角已有細紋,卻依然是他最心疼的寶貝。
    跨年鍾聲響起時,一家三口窩在沙發上看老照片。小滿指著百日宴上皺巴巴的自己咯咯直笑,蘇晴靠在許明遠肩頭,數著他新添的白發。窗外煙花綻放,照亮了牆上的全家福——那是今年夏天在老家拍的,照片裏,母親抱著小滿,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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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那天,小滿在陽台種下向日葵種子。她蹲在花盆前許願:"希望奶奶的病快點好,希望爸爸媽媽永遠不分開。"許明遠和蘇晴對視一眼,悄悄紅了眼眶。晚風拂過,晾衣繩上的衣物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歲月在溫柔呢喃。
    這些被時光串起的日常,藏在梅幹菜的香氣裏,在修補過的芭蕾舞鞋上,在深夜亮著的台燈下,在跨越百裏的牽掛中。它們瑣碎、平凡,卻如同細密的針腳,將一家人的命運緊緊織在一起,在歲月長河裏,繡出一幅溫暖綿長的人間畫卷。
    小滿十歲生日那天,老城區的梧桐樹正抖落最後一片枯葉。許明遠特意請了半天假,提前趕到蛋糕店取定製的草莓奶油蛋糕,盒蓋上用巧克力醬歪歪扭扭寫著“給最棒的芭蕾小天鵝”。推開家門時,蘇晴正在往牆上掛氣球,粉色絲帶纏繞的相框裏,是小滿從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的成長軌跡。
    “爸爸快看!”小滿穿著新做的白紗裙從房間跑出來,裙擺掃過地板發出沙沙輕響。她轉了個標準的芭蕾圈,發梢甩出晶瑩的亮片,“奶奶寄來的項鏈!”細銀鏈上墜著枚小巧的天鵝吊墜,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視頻通話裏,母親戴著老花鏡笑得合不攏嘴:“我托人從縣城金店打的,等過年給我的小天鵝戴上更漂亮的!”
    寒假回鄉下,漫天大雪將世界染成純淨的白。小滿裹著厚厚的棉襖,舉著樹枝在雪地畫畫。母親拄著拐杖顫巍巍挪到門口,懷裏緊緊抱著新織的羊絨圍巾:“明遠小時候一到冬天就咳嗽,這圍巾特意織得長些,能護住整個脖子。”蘇晴偷偷抹了把眼淚,轉身幫母親把滑落的毛線帽戴好。
    深夜,老式木屋裏的煤油燈明明滅滅。許明遠坐在八仙桌前,借著暖黃的光暈翻看母親整理的相冊。泛黃的照片裏,年輕時的母親紮著麻花辮站在田埂上,懷裏抱著繈褓中的自己;再往後,是蘇晴大著肚子在老宅前的留影,小滿皺巴巴的新生兒照片被母親用紅繩仔細係在相冊扉頁。
    “在看這個?”母親披著舊棉襖走進來,往火盆裏添了塊木炭,“這些年總想著等你們回來,把老物件都規整規整。”她從樟木箱底翻出個藍布包,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多封信件——從許明遠上大學時的家書,到蘇晴懷孕時的產檢報告,甚至小滿幼兒園的塗鴉都被仔細夾在信箋裏。
    開春時,母親的病情突然加重。許明遠連夜驅車三百公裏,在醫院走廊裏撞見正偷偷抹眼淚的蘇晴。病房內,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中,小滿輕輕握住奶奶布滿針眼的手:“等您好了,我跳新學的《胡桃夾子》給您看。”母親枯瘦的手指撫過孫女的發頂,眼角滾落渾濁的淚。
    料理完後事,許明遠在母親床頭發現本褪色的筆記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幹枯的桂花,密密麻麻的字跡記錄著:“2018年3月12日,晴晴說孕吐厲害,明天去集市買新鮮酸梅”“2021年6月1日,小滿得了舞蹈比賽金獎,等暑假給她做紅豆沙冰”......最後一頁停在小滿生日那天:“我的小天鵝要永遠快樂啊”。
    梅雨季節,蘇晴開始整夜整夜失眠。她常常站在陽台,望著樓下空蕩的信箱發呆——那裏再不會躺著母親寄來的梅幹菜,也收不到字跡歪斜的叮囑信件。許明遠默默把母親的舊物整理進檀木盒,在某個清晨將奶奶織的圍巾輕輕披在妻子肩頭:“媽說過,這圍巾最能護著咱們的脖子。”
    小滿突然變得懂事得讓人心疼。她不再纏著買新的舞蹈服,把零花錢都放進存錢罐:“等存夠了,給媽媽買安神的薰衣草枕頭。”某天深夜,許明遠起夜時,看見女兒房間門縫透出微光——小滿正趴在桌上,用母親留下的毛線學著織手套,歪歪扭扭的針腳裏,藏著笨拙卻熾熱的愛。
    立秋那日,一家人帶著母親的照片去海邊。海浪卷著細沙漫過腳踝,小滿將親手折的千紙鶴放進海水:“奶奶,這是用您教我的方法折的。”蘇晴靠在許明遠肩頭,任由鹹澀的海風拂過臉頰。夕陽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遠處的海鷗掠過天際,像極了母親送來的溫柔訊息。
    生活仍在繼續。蘇晴開始學著母親的樣子醃梅幹菜,雖然總掌握不好火候;許明遠把母親的舊相冊掃描成電子檔,在家庭群裏分享老照片背後的故事;小滿的舞蹈室裏,新添了幅刺繡天鵝圖,針腳間依稀可見奶奶當年的影子。
    某個冬日清晨,許明遠推開陽台門,驚喜地發現角落的向日葵種子竟在寒冬裏抽出嫩芽。陽光穿透雲層,灑在蘇晴晾曬的衣物上,小滿的舞蹈服和母親留下的藍布衫並肩搖晃,恍若時光從未走遠。這人間煙火裏的悲歡離合,終將化作綿長的思念,在歲月的長河裏,譜寫出永不落幕的生命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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