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行李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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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明遠趴在父親病床邊的小桌上睡著了,臉頰壓著那本《中國古典家具榫卯圖解》。他做了一個混亂的夢,夢見自己變成了兄長,站在父親的工作台前,手裏拿著一個未完成的小木馬。
"明遠。"
一聲輕喚將他從夢境中拉回。明遠猛地抬頭,發現父親已經自己坐了起來,正看著他。李建國的臉色比昨天好多了,嘴唇恢複了血色,隻有眼角的皺紋和花白的頭發提醒著這場大病的痕跡。
"爸,您怎麽自己起來了?"明遠連忙起身扶住父親,"需要什麽?喝水嗎?"
李建國搖搖頭,目光落在那本書上:"翻過了?"
"嗯,昨晚看了一部分。"明遠小心地回答,"沒想到您年輕時這麽厲害。"
父親輕哼一聲,伸手拿過書,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書脊:"老黃曆了。"
明遠鼓起勇氣:"陳總說現在業內還在用這本書當教材。爸,您考慮過他的邀請嗎?"
李建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問:"鐵盒...看了嗎?"
明遠心跳加速:"看了。在書房找到的。"他停頓了一下,"哥的小木雕...真的很精致。"
父親的眼神變得遙遠,仿佛透過病房牆壁看到了很遠的地方:"陽陽八歲就能做燕尾榫...手穩,心靜。"這是三十年來父親第一次主動提起兄長的小名,明遠屏住了呼吸。
"小雨很像他。"李建國突然說,"特別是專注時的樣子。"
明遠喉嚨發緊:"是啊,眼睛和神態都像。"
一陣沉默。監護儀的滴答聲在病房裏格外清晰。明遠看到父親的手指微微顫抖,知道這是情緒波動的征兆。他正準備轉移話題,父親卻開口了。
"那年...要是我不讓他去參加那個比賽..."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刺進明遠心髒。他從未聽過父親表達這樣的悔意。三十年來,李建國用沉默和憤怒築起高牆,將喪子之痛深埋其中。
"爸,那不是您的錯。"明遠輕聲說,"誰也沒想到會出車禍。"
李建國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突起的青筋上:"我本該去接他的。"
明遠不知如何回應。他記憶中那個雨夜的片段突然清晰起來——母親歇斯底裏的哭聲,父親渾身濕透衝進醫院的背影,還有隨後長達數月的死寂。那年他隻有六歲。
"您...這些年很不容易。"明遠最終說,聲音哽咽。
李建國抬起頭,深深看了兒子一眼,突然問:"你呢?"
這個簡單的問題包含了太多——你對失去兄長是什麽感受?你恨過我嗎?你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明遠眼眶發熱:"我...很想他。有時候會夢見他教我騎自行車。"他擦了擦眼角,"但我更擔心您。您把自己封閉了三十年。"
父親的表情鬆動了一下,像是冰麵裂開一道縫隙。他伸手拿過床頭櫃上的水杯,動作緩慢卻穩當:"人老了...總會想通一些事。"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我開解,又像是對兒子的歉意。明遠突然明白,這場心髒病發作和手術,某種程度上打破了父親築起的心牆。
護士推門進來查房,打斷了這場難得的深度交流。檢查結果顯示李建國的各項指標都在好轉,醫生同意他明天開始短時間下床活動。
"李老師恢複得真快!"年輕護士一邊記錄數據一邊說,"到底是底子好。"
李建國難得地配合檢查,甚至對護士的誇獎點了點頭。明遠在一旁看著,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父親似乎真的在改變。
中午,王嬸帶著小雨來送飯。小姑娘一進門就興奮地宣布:"爺爺!我今天可以撕掉第三頁日曆了!"
李建國居然微笑著伸出手:"給我看看。"
小雨爬上病床邊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撕下彩色日曆的第三頁,露出下麵畫著太陽笑臉的新頁麵:"這是"開心日"!醫生說爺爺今天可以吃軟食了!"
明遠驚訝地發現父親認真聽著孫女的話,甚至配合地看了看王嬸帶來的稀飯和蒸蛋。這種互動在過去簡直難以想象——從前的李建國對任何形式的"嬌慣"都嗤之以鼻。
"爸,您嚐嚐這個蒸蛋,王嬸特意做得特別嫩。"明遠幫父親支好床上餐桌。
李建國拿起勺子,動作還有些虛弱,但已經能自己進食。小雨趴在桌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爺爺吃飯,時不時問"好吃嗎?"。
"嗯。"李建國簡短地回答,卻已經讓小雨開心得手舞足蹈。
王嬸在一旁抹眼淚:"老李啊,你是不知道這些天把明遠和小雨急的..."
"王嬸!"明遠連忙打斷,不想讓父親有心理負擔。
李建國卻放下勺子,看了看兒子疲憊的臉,又看了看孫女期待的眼神,低聲說:"知道。"
這個簡單的承認讓明遠鼻子一酸。父親從來不是善於表達的人,這兩個字已經包含了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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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後,小雨趴在窗邊的小桌上寫作業,李建國半靠在床上翻看那本榫卯圖解,明遠則用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郵件。陽光灑進病房,竟有幾分家的溫馨。
"小叔叔,這個題我不會。"小雨突然拿著數學作業本來找明遠。
明遠正要接過,父親卻出人意料地開口:"拿來看看。"
小雨驚訝地眨眨眼,把作業本遞給爺爺。李建國戴上老花鏡,皺著眉頭審視三年級的數學題,表情嚴肅得像在研究什麽重大工程圖紙。
"這裏...借位減法。"他最終指點道,聲音粗糲但耐心。
小雨茅塞頓開:"哦!我明白了!"她迅速在作業本上寫下答案,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爺爺臉上親了一下,"謝謝爺爺!"
李建國明顯愣住了,老臉微紅,眼鏡都滑到了鼻尖。明遠和王嬸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從前的父親最反感這種"肉麻"舉動。
下午,陳誌遠再次來訪,這次帶來了正式的技術顧問聘書和一盒上好的龍井茶。
"李老師,考慮得怎麽樣了?"陳誌遠開門見山,"我們真的很需要您的經驗。"
李建國看了看聘書,又看了看明遠期待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試試吧...不能保證。"
陳誌遠大喜過望:"太好了!您隻需要每周指導一次,其他時間可以在家工作。"他轉向明遠,"對了,那個鄉村係列已經投入生產了,客戶追加了訂單。"
明遠正要回答,父親突然問:"什麽鄉村係列?"
陳誌遠驚訝地看著明遠:"你沒告訴李老師?那個設計靈感就來自他的老木工箱啊!"
明遠有些尷尬:"還沒來得及說..."
李建國眉頭緊鎖:"怎麽回事?"
在陳誌遠的鼓勵下,明遠終於向父親坦白了自己如何從老木工箱獲得靈感,將傳統榫卯工藝融入現代家具設計的過程。說到最後,他緊張地看著父親:"爸,對不起,我事先沒征求您的同意..."
出乎意料的是,李建國並沒有發怒,而是沉思了一會兒,問:"樣品...能看看嗎?"
陳誌遠立刻掏出手機,調出產品照片和設計圖。李建國一張張仔細查看,時而皺眉,時而點頭。明遠緊張得手心冒汗——父親的專業眼光極其嚴苛。
"這裏..."李建國突然指著一條連接線,"斜榫更好。"
明遠湊近看,恍然大悟:"您說得對!這樣承重會更均勻!"
陳誌遠興奮地拍手:"這就是我們需要您的原因,李老師!這些細節現在的設計師根本想不到!"
李建國嘴角微微上揚,這是明遠記憶中父親第一次對他的工作表示認可。雖然隻是技術上的指點,卻讓他心頭湧起一股久違的成就感。
傍晚,陳誌遠離開後,明遠推著輪椅帶父親在醫院花園裏透氣。初秋的晚風帶著絲絲涼意,李建國卻堅持要在戶外多待一會兒。
"公司...做得不錯。"父親突然說。
明遠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您是說...陳總的公司?"
"你。"李建國簡短地說,"設計...有想法。"
這可能是父親給過的最高評價。明遠眼眶發熱,推著輪椅的手微微顫抖:"謝謝爸。其實...我一直想做出既有現代感又有傳統溫度的設計。"
李建國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的一棵老榕樹上:"你哥...也會喜歡。"
提到兄長,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變得沉重。明遠深吸一口氣,決定問出那個埋藏多年的問題:"爸,您還記得哥最後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輪椅上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明遠立刻後悔自己的冒失:"對不起,我不該——"
"比賽。"李建國突然說,聲音沙啞,"省裏的青少年木工大賽...他做了個小提琴盒,得了金獎。"
明遠停下輪椅,走到父親麵前蹲下,與老人平視:"然後呢?"
李建國的目光穿過明遠,看向遙遠的過去:"下雨...山路滑坡...大巴..."他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我去晚了..."
明遠握住父親顫抖的手:"這不是您的錯。"
"我該去接他的。"李建國固執地重複著早上的話,"他說...拿了獎就告訴我一個秘密。"
"秘密?"明遠驚訝地問,"什麽秘密?"
父親搖搖頭:"永遠...不知道了。"
明遠的心揪成一團。他突然想起小雨的身世——那個被兄長生前女友帶走的孩子,那個直到半年前才因母親去世而被送回李家的孫女。父親知道多少?他該現在坦白嗎?
猶豫間,李建國突然問:"小雨...她媽媽怎麽走的?"
明遠心跳漏了一拍:"車禍...和哥一樣。"這是部分事實,小雨的母親確實死於車禍,但那是在把孩子送到福利院之後。
李建國閉上眼睛,一滴淚水從皺紋間滑落:"命啊..."
回病房的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明遠內心掙紮著——是否該告訴父親全部真相?兄長留下的"秘密"是否就是小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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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小雨和王嬸離開後,明遠決定趁父親狀態好轉,坦白一切。他拿出鐵盒,放在父親床前的小桌上。
"爸,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您..."明遠深吸一口氣,"關於小雨的身世。"
李建國警覺地抬起頭:"嗯?"
"她...不完全是哥和前女友生的孩子。"明遠艱難地組織語言,"哥和前女友確實有個孩子,但出生不久就被送去了福利院。小雨是...領養的。"
父親的表情凝固了:"什麽?"
明遠趕緊解釋:"但小雨確實在法律上是哥的女兒!前女友在送養前登記了哥的名字,後來她去世前良心發現,聯係福利院找到了孩子..."
李建國的臉色變得煞白,手指緊緊抓住床單:"為什麽...不早說?"
"我怕您不接受她..."明遠聲音哽咽,"您已經失去了哥,如果再知道親孫女也..."
"糊塗!"李建國突然提高音量,監護儀上的心率數字驟然上升,"那孩子...以為我們是她親爺爺親叔叔!"
明遠慌了:"爸,您別激動!醫生說了不能情緒波動!"他急忙按下呼叫鈴,"小雨確實把我們當親人,我們也把她當親生的啊!"
護士匆匆趕來,給李建國測了血壓,幸好沒有大礙。但父親拒絕再看明遠一眼,轉身麵朝牆壁,背影僵硬。
明遠心如刀絞。他沒想到坦白會引發父親如此強烈的反應。也許他選錯了時機,也許這個秘密本應繼續埋藏。
夜深了,病房裏隻剩下監護儀的規律聲響。明遠坐在陪護椅上,毫無睡意。他拿出手機,翻看小雨的照片——小姑娘笑得那麽燦爛,眼神那麽純淨,與兄長的照片如出一轍。血緣真的那麽重要嗎?這半年來,她不已經是這個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嗎?
"明遠。"
父親的聲音突然在黑暗中響起,嚇了明遠一跳。他趕緊走到床邊:"爸,您需要什麽?"
李建國轉過身,在夜燈的微光中,他的眼睛異常明亮:"那孩子...知道嗎?"
明遠搖頭:"不知道。她以為母親去世後被找到的親人就是我們。"
父親沉默了很久,久到明遠以為他又睡著了。最終,老人輕聲說:"別告訴她...永遠。"
明遠鬆了口氣,隨即又感到一絲愧疚:"您...不生氣?"
李建國歎了口氣,這聲歎息仿佛承載了三十年的重量:"氣什麽?那孩子...是老天給的補償。"他頓了頓,"陽陽...會高興的。"
這句簡單的話解開了明遠心中最後的結。他握住父親的手,發現老人的掌心溫暖而有力,不再是手術前那種虛弱的感覺。
"謝謝爸。"明遠哽咽道,"小雨真的很愛您。"
李建國輕輕回握了一下,然後閉上眼睛:"睡吧...明天把鐵盒帶來...給小雨看看她爸爸的東西。"
明遠點點頭,淚水無聲滑落。這一夜,他夢見了兄長,夢中的李明陽不再是少年模樣,而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站在父親的工作台前微笑,身邊是正在做木工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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