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中的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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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術當天的晨光還未完全驅散夜色,明遠就醒了。醫院的陪護椅硬得像石板,他的脖子因為整夜保持一個姿勢而僵硬酸痛。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生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小雨。
    窗外的天空呈現出黎明特有的灰藍色,病房走廊已經傳來醫護人員交接班的腳步聲。明遠看了看手表——清晨五點四十分,距離父親的手術還有三個多小時。
    他悄悄拉開窗簾的一條縫,發現父親已經醒了,正盯著天花板出神。李建國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瘦削,眼窩深陷,像是突然老了十歲。
    "爸,您沒睡好嗎?"明遠壓低聲音問。
    李建國微微搖頭:"睡得著。"簡短的回答,但明遠注意到父親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被單,這是他緊張時的小動作。
    小雨在地鋪上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爺爺今天做手術嗎?"她揉著眼睛,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
    "嗯,一會兒護士就來準備了。"明遠走過去理了理她的頭發,"王嬸等下接你去上學。"
    小雨突然完全清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從書包裏掏出一個手工製作的彩色日曆:"我給爺爺做了康複日曆!每天撕一頁,等撕完了爺爺就完全好了!"
    日曆是用硬紙板做的,每一頁都畫著不同的圖案——太陽、花朵、小鳥,還有歪歪扭扭的"加油"字樣。李建國接過日曆,手指輕輕撫過那些稚嫩的筆觸,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
    "好,等撕完了...爺爺帶你去溪邊抓魚。"李建國說,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護士推門進來,開始術前準備——測量體溫、血壓,打術前針。明遠幫父親換上手術服,那件藍白條紋的布料顯得空蕩蕩的,仿佛父親的身體在這幾天又縮小了一圈。
    "16床李建國,準備去手術室了。"護工推著轉運床進來。
    這一刻突然變得無比真實。明遠感到一陣眩暈,好像有人在他胸口塞了一團棉花,呼吸變得困難。他強作鎮定地扶父親躺上轉運床,手指卻不自覺地發抖。
    "小叔叔,爺爺會沒事的,對吧?"小雨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大眼睛裏盛滿不安。
    明遠蹲下來平視她:"會的,張醫生是最好的心髒醫生。"他親了親小姑娘的額頭,"去洗漱吧,王嬸馬上來了。"
    轉運床輪子滾動的聲音在走廊回蕩,明遠跟在後麵,目光無法從父親蒼白的臉上移開。李建國一直盯著天花板,表情平靜得近乎木然,但明遠看到他放在腹部的手指微微顫抖。
    電梯下到三樓,手術室外的等候區已經坐了幾位家屬,個個麵色凝重。護士核對信息後,轉運床繼續向那扇寫著"手術區域 閑人免進"的自動門滑去。
    "爸..."明遠快走幾步,握住父親的手,"我等您出來。"
    李建國看了他一眼,突然說:"書房...樟木箱最下層,有個鐵盒。"老人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是你哥...小時候的東西。萬一..."
    "沒有萬一!"明遠打斷他,喉嚨發緊,"您一定會平安出來的。那些東西...您自己收著,等好了慢慢看。"
    李建國深深看了兒子一眼,點了點頭。轉運床繼續向前滑動,穿過那扇自動門,消失在明遠的視線中。
    手術室外的電子屏顯示"李建國 手術中"。明遠癱坐在長椅上,這才發現自己的襯衫已經被冷汗浸透。他看了看手表——七點五十分,手術預計需要四小時。
    手機震動起來,是公司群裏的消息。明遠這才想起今天上午十點有個重要客戶提案,他本該主講。正當他猶豫要不要打電話請假時,林耀的消息跳出來:"遠哥,資料都準備好了,我替你匯報,放心。"
    明遠回複了感謝,又給王嬸發了短信確認小雨已經安全送到學校。做完這些,他突然感到一陣空虛,手術室外的時鍾秒針走動的聲音被無限放大,每一聲"滴答"都像錘子敲在心上。
    為了分散注意力,明遠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檢查提案文件。屏幕上的文字和圖表在他眼前晃動,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索性合上電腦,走到走廊盡頭的窗前深呼吸。
    窗外,城市已經完全蘇醒,車流如織,行人匆匆。世界依然按自己的節奏運轉,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手術而停頓。這種荒謬的正常感讓明遠既安慰又憤怒。
    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陳誌遠:"我在醫院樓下,方便見麵嗎?"
    明遠驚訝地回複了樓層位置。十分鍾後,陳誌遠拎著兩杯咖啡和一袋麵包出現在等候區。
    "還沒吃早飯吧?"陳誌遠遞過食物,"手術開始了?"
    明遠接過咖啡,熱度透過紙杯傳到掌心:"剛進去。陳總,您不用..."
    "我今天沒事。"陳誌遠打斷他,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小林能處理好提案。"
    兩人沉默地喝著咖啡。明遠偷偷打量這位平時雷厲風行的老板——今天的陳誌遠穿著休閑 poo 衫,眼角的皺紋在陽光下更加明顯,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中年人而非公司掌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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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我母親做髖關節置換手術。"陳誌遠突然開口,眼睛盯著對麵的牆壁,"我在手術室外等了六小時,抽了兩包煙。"他笑了笑,"那時候醫院還能在樓道抽煙。"
    明遠有些意外陳誌遠會分享這樣的私人記憶:"後來呢?"
    "手術很成功,母親活到八十六歲。"陳誌遠轉頭看他,"你父親比我母親當年年輕,張主任又是頂尖專家,會沒事的。"
    這種不帶修飾的安慰反而比客套話更有力量。明遠點點頭,胸口那團棉花似乎鬆動了一些。
    陳誌遠看了看手表:"我得去參加提案會議了。有什麽需要隨時聯係。"他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對了,那個鄉村係列的設計,客戶非常喜歡,尤其是你父親建議的榫卯結構。"
    明遠勉強笑了笑:"等他醒了,我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陳誌遠離開後,等候區又恢複了寂靜。明遠打開電腦繼續工作,這次居然能看進去一些了。十點整,他收到林耀的消息:"提案很順利!客戶當場簽了意向書!"
    明遠回了個大拇指表情,心中的大石頭輕了幾分。工作上的好消息至少能讓父親醒來後少一件操心的事。
    時間像被拉長的糖漿,緩慢得令人窒息。明遠盯著手術室門上的電子屏,那行"手術中"的字樣已經持續了三小時十七分鍾。他開始在走廊踱步,回憶與父親相處的點點滴滴——小時候父親教他騎自行車時那雙穩穩扶住後座的手;初中時因為考試成績不理想而被撕碎的試卷;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來時父親背過身去擦拭眼睛的背影...
    最清晰的記憶卻是那些衝突——高中時他想報美術班,父親一句"沒出息"徹底掐滅了他的藝術夢想;大學畢業時他拿到深圳公司的offer,父親整整一個月沒跟他說話;甚至在半年前他辭職回家時,父親還在醫院大發雷霆...
    這些記憶像刀子一樣剜著他的心。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父親多麽相似——同樣固執,同樣不善於表達感情,同樣用憤怒掩飾關心。
    "李建國家屬?"護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明遠一個激靈:"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手術很順利,快結束了。"護士微笑道,"張主任讓我通知你準備接人。"
    明遠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這四個小時的煎熬,仿佛走完了一生的長度。
    又過了半小時,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張主任走出來,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的微笑:"手術很成功,兩個支架都放好了。"
    明遠緊緊握住醫生的手,語無倫次地道謝。張主任簡單說明了手術情況和後續護理要點,最後說:"病人現在去恢複室,一小時後轉回病房。他需要絕對靜養,今天盡量不要打擾。"
    明遠給王嬸和小雨的班主任都發了消息,然後癱坐在長椅上,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有十幾個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公司的同事、老家的親戚、甚至多年沒聯係的大學同學,都在關心父親的手術情況。
    原來有這麽多人牽掛著父親。這個認知讓明遠眼眶發熱。
    一小時後,護工推著轉運床出現在走廊盡頭。床上的李建國麵色蒼白如紙,鼻子裏插著氧氣管,手腕上連著各種監測線。看到明遠,他微微動了動手指,算是打招呼。
    "爸,手術很成功,醫生說支架放得特別好。"明遠小跑著跟在床邊,"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李建國微弱地搖搖頭,嘴唇蠕動了幾下。明遠俯身才聽清:"...困。"
    回到病房,護士們熟練地將父親轉移到病床上,連接各種監護設備。明遠站在一旁,像個無助的孩子,看著曾經強勢的父親如今虛弱得連抬手都困難。
    "術後六小時不能喝水,明天才能吃流食。"護士交代道,"注意監測數據,有任何異常立刻按呼叫鈴。"
    接下來的時間像被按了慢放鍵。明遠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和波形。李建國大部分時間在昏睡,偶爾醒來,眼神迷茫地環顧四周,然後又沉沉睡去。
    下午四點,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小雨的小腦袋探了進來:"小叔叔,爺爺醒了嗎?"
    明遠示意她小聲點:"剛睡著。手術很成功,但爺爺需要休息。"
    小雨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盯著爺爺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畫:"我給爺爺畫了康複圖,等他醒了你給他看好嗎?"
    畫上是三個火柴人——高大的爺爺站在中間,一手牽著矮一些的明遠,一手牽著小雨,三人都笑得露出牙齒。背景是太陽、小鳥和彩虹,典型的兒童畫風格,卻讓明遠鼻子一酸。
    "真好看,爺爺一定會喜歡的。"明遠把畫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你今天作業寫完了嗎?"
    小雨點點頭:"王奶奶幫我檢查了數學題。"她猶豫了一下,"我能在這兒寫作業嗎?就坐那邊小桌子,保證不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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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遠不忍拒絕:"好吧,但爺爺醒了你不能撲上去,他現在很虛弱。"
    小雨立刻高興起來,輕手輕腳地拿出課本和鉛筆盒。明遠看著小姑娘認真寫字的側臉,心中湧起一股暖流——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還有一個人如此純粹地愛著父親。
    傍晚時分,李建國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明遠趕緊用棉簽沾水潤濕他的嘴唇:"爸,您感覺怎麽樣?疼嗎?"
    李建國微微搖頭,目光在病房裏搜尋著什麽,最終落在床頭櫃的畫上。明遠會意地拿起小雨的作品:"小雨畫的,說等您好了我們三個一起去公園。"
    父親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比任何言語都讓明遠安心。
    護士來查房,提醒明遠探視時間快結束了。他哄著小雨跟王嬸回家,承諾明天一早就接她來看爺爺。小姑娘臨走前,小心翼翼地在爺爺額頭上親了一下,然後像做賊一樣紅著臉跑出了病房。
    夜深了,病房裏隻剩下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李建國睡得很沉,呼吸平穩。明遠在陪護椅上伸展酸痛的身體,突然想起父親手術前提到的"鐵盒"。他打開手機相冊,翻拍了幾張兄長小時候的照片——那是父親珍藏的少數幾張,他一直沒勇氣仔細看。
    照片上的少年李明陽笑容燦爛,眼睛和現在的小雨如出一轍。有一張是他站在木工台前,舉著剛做好的小木馬,自豪地對著鏡頭展示;另一張是全家福,年輕的父母坐在兩旁,中間的少年摟著還是嬰兒的明遠,一家人臉上洋溢著幸福。
    明遠輕輕撫摸屏幕,喉嚨發緊。這些凝固的瞬間,是父親最珍貴的記憶,也是永遠無法重現的過去。他下定決心,等父親康複後,一定要好好談談兄長的事,把那些被刻意回避的記憶重新拾起,妥善珍藏。
    第二天清晨,護士來抽血檢查時,李建國已經完全清醒了。雖然還很虛弱,但眼神清明了許多。醫生查房後說恢複情況良好,可以開始吃流食。
    明遠小心翼翼地喂父親喝了幾口米湯,動作笨拙卻異常專注。當他擦拭父親嘴角時,突然注意到父親鎖骨處深陷的陰影和突出的肋骨——這個曾經能輕鬆扛起木料的強壯男人,如今瘦得幾乎脫形。
    "怎麽了?"李建國注意到兒子的目光。
    明遠搖搖頭,迅速眨掉眼中的濕意:"沒什麽,醫生說您恢複得很好。"
    李建國輕哼一聲:"死不了。"典型的李建國式回答,卻讓明遠差點笑出聲——父親還是那個父親,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不改本色。
    上午十點,小雨像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進病房,手裏舉著新畫的"康複日曆"第二頁:"爺爺!我今天可以撕掉一頁了!"
    李建國居然配合地露出感興趣的表情,讓明遠大為驚訝。小雨爬上病床邊的椅子,一本正經地解釋每一頁日曆的意義,父親居然聽得認真,偶爾還點點頭。
    看著這一老一少的互動,明遠悄悄退出病房,去醫生辦公室了解後續治療方案。走廊上,他遇到了來查房的張主任。
    "恢複得不錯,比預期好。"張主任翻看著檢查報告,"但心髒功能受損是不可逆的,以後需要長期服藥,避免勞累和情緒激動。"
    明遠點點頭:"他會按時複查的,我保證。"
    張主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更重要的是生活質量。你父親這類病人,情緒狀態對康複影響很大。家人陪伴比什麽藥都管用。"
    這句話讓明遠陷入沉思。回到病房時,他看到小雨正趴在床邊,給爺爺讀童話故事。父親閉著眼睛,但表情放鬆,甚至帶著一絲罕見的平和。
    午飯後,陳誌遠再次來訪,這次帶來了公司同事集體簽名的祝福卡和一籃水果。更讓明遠意外的是,陳誌遠竟然和李建國聊起了八十年代的木器廠往事,兩人相談甚歡。
    "李老師,等您康複了,我想請您當我們公司的技術顧問。"臨走時,陳誌遠突然提議,"不需要坐班,就指導一下傳統工藝的應用。"
    李建國明顯愣住了,看了看明遠,又看向陳誌遠:"我...老了..."
    "薑還是老的辣。"陳誌遠笑道,"您那些改良工藝,現在的年輕人想破腦袋也琢磨不出來。"
    明遠屏住呼吸,等待父親的回應。這個提議太完美了——既能發揮父親的專業所長,又不會太勞累,更重要的是,能讓父親重新找到價值感。
    "...再說吧。"李建國最終說,但明遠注意到他的眼神亮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李建國的恢複速度令人驚喜。第三天就能自己坐起來吃飯,第五天已經能在攙扶下短時間行走。每天,小雨都會準時來"匯報"日曆進度,帶來新畫的康複祝福圖;明遠則處理著遠程工作,隻在必要時候回公司開會。
    第七天晚上,明遠幫父親擦身時,李建國突然說:"你明天回去上班吧。"
    明遠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公司那邊安排好了,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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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了。"父親固執地說,"你老在這兒轉悠,煩。"
    明遠知道這是父親別扭的關心方式——不想耽誤他的工作。他擰幹毛巾,繼續擦拭父親瘦削的背部:"那我上午去公司,下午回來陪您。小雨放學後也來。"
    李建國沒再反對,這本身就是一種妥協。
    那天夜裏,明遠夢見了兄長。夢中的李明陽已經不是少年模樣,而是個成熟的男人,穿著父親常穿的那種藏藍色工作服,站在老屋的院子裏向他微笑。醒來時,明遠發現枕邊濕了一片,但心中卻有種奇異的平靜。
    第二天早晨,他先送小雨去學校,然後去了公司。辦公室裏的同事們熱情歡迎他回來,林耀甚至誇張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遠哥,你不在這些天,陳總天天念叨你的設計!"林耀半開玩笑地說,"我們都要吃醋了!"
    明遠笑著搖搖頭,迅速投入工作。奇怪的是,離開短短一周,他看待工作的視角似乎發生了變化——那些曾經讓他焦慮的deadine和細節問題,現在顯得不那麽重要了。真正重要的是創意本身,是作品能否打動人心,就像父親那些充滿溫度的木工作品一樣。
    中午休息時,明遠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老書店,想找些適合父親康複期閱讀的書。在傳統工藝區,他意外發現了一本《中國古典家具榫卯圖解》,翻開扉頁,赫然印著"李建國 編著"!
    明遠震驚地盯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手指微微發抖。他從未聽父親提起過這本書。出版日期是1992年——兄長去世前一年。
    "這本書還有嗎?我想買兩本。"他急切地問店員。
    "哎呀,這可是老書了,倉庫裏可能還有庫存。"店員查了查電腦,"咦?作者就在本市啊!"
    明遠沒有解釋,隻是堅持買下了店裏僅存的一本和倉庫裏的另一本。捧著這兩本沉甸甸的專業書,他突然理解了父親放棄工藝美術道路的深層痛苦——那不是簡單的興趣轉變,而是在失去長子後,無法再麵對與愛子共享的激情。
    回到公司,明遠直接去了陳誌遠辦公室,把書放在桌上:"您知道我爸出過這本書嗎?"
    陳誌遠驚訝地翻開書:"真不知道!這可是行業的經典參考書啊!"他仔細看了看出版信息,"92年...那時候你父親應該很年輕。"
    "我哥去世前一年。"明遠輕聲說,"之後他就再沒參加過任何工藝展覽。"
    陳誌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創傷後回避...很常見。"他合上書,"明遠,你父親是個天才工匠,他的很多創新至今無人超越。"
    這句話讓明遠既驕傲又心痛。下班後,他帶著書直奔醫院,卻在病房門口停住了腳步——裏麵傳來父親和小雨的說話聲。
    "爺爺,爸爸小時候也喜歡木工嗎?"小雨天真地問。
    "嗯,他手很巧...比小叔叔強。"李建國的聲音帶著少見的溫和。
    "那為什麽爸爸後來不做木工了?"
    一陣沉默。明遠屏住呼吸,不確定是否該進去打斷這個危險的對話。
    "他...遇到了意外。"李建國最終說,聲音低沉但平靜,"那時候你還很小。"
    "就像媽媽一樣?"小雨問,語氣中透著超越年齡的成熟。
    "嗯...就像媽媽一樣。"
    明遠輕輕推開門,看到小雨依偎在父親身邊,老人粗糙的大手輕撫著孫女的頭發。這幅畫麵如此溫馨又如此心碎,讓他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小叔叔!"小雨發現了他,跳下床跑過來,"我今天給爺爺讀了三篇故事!"
    明遠揉了揉她的頭發:"真棒!"他走向父親,拿出那兩本書,"爸,我今天在書店發現的。"
    李建國看到書的封麵,明顯怔住了。他顫抖的手接過書,輕輕撫摸著封麵,仿佛那是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多少年沒見了..."老人喃喃自語,翻開扉頁,目光停留在編著者名字上,久久不動。
    小雨好奇地湊過來:"爺爺寫的書嗎?好厲害!"
    李建國罕見地沒有謙虛,隻是點點頭:"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遠坐在床沿:"陳總說這是行業的經典參考書。爸,您考慮一下他的邀請吧,公司真的很需要您的經驗。"
    李建國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繼續翻動著書頁,目光停留在各種複雜的榫卯結構圖上。明遠注意到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專注,甚至帶著一絲久違的熱情。
    "再說吧..."父親最終說,但語氣已經不那麽堅決。
    那天晚上,明遠獨自在家整理書房。他在樟木箱最底層找到了父親說的那個鐵盒——一個鏽跡斑斑的餅幹盒,裏麵裝滿了兄長的小物件:少先隊徽章、手工課獎狀、幾本素描本,還有十幾個精致的小木雕。
    最下麵是一張折疊的紙條,已經泛黃脆化。明遠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兒童字跡:"爸爸生日快樂!我長大要成為像你一樣的木工大師!愛你的陽陽"。
    明遠將紙條貼在胸前,淚水無聲滑落。這個簡單的童年承諾,因為一場意外永遠無法實現。而現在,命運給了父親第二次機會——不是通過長子,而是通過長子的女兒,和一個曾經被忽視的小兒子。
    窗外,一輪滿月高懸,清冷的月光灑在書桌上那個小雨做的小木天使上,為它鍍上一層溫柔的銀輝。明遠突然明白了,真正的守護天使從來不是木頭做的,而是那些看似微小卻堅韌的愛,在時光的長河中默默守護著每一個受傷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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