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之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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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頑固地附著在明遠的西裝上,即使站在公司走廊的通風口也揮之不去。他鬆了鬆領帶,看著手機裏王嬸剛發來的照片——小雨趴在病床邊給爺爺讀故事書,父親戴著老花鏡認真聽著的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柔和。
    "遠哥!"陳誌遠快步走來,手裏拿著厚厚一疊文件,"董事會都在等你,老趙又開始了他的"去傳統化"演講。"
    明遠把手機鎖屏,深吸一口氣:"走吧。"
    會議室裏的爭論聲在明遠推門瞬間戛然而止。趙明輝坐在主位,麵前攤著市場部的最新報告,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勝券在握的光芒。
    "正好,李總。"他推了推眼鏡,"我們正在討論轉型方案。大數據顯示,傳統工藝產品的增長率已經連續三個月下滑。"
    明遠接過助理遞來的平板,快速瀏覽著數據報表。下滑幅度確實超出預期,但更令他在意的是報告末尾的備注——數據采樣集中在1525歲年輕群體。
    "這份調查忽略了我們核心客戶群。"明遠將平板輕輕放下,"3550歲的中高收入群體才是主要購買力。"
    "問題就在這!"趙明輝猛地拍桌,"我們在被時代淘汰!年輕人覺得我們老氣,靠李老師的名氣還能撐多久?"
    明遠注意到陳誌遠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幾位董事交換的眼神。這不是單純的業務爭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權力博弈。
    "趙董有什麽具體建議?"明遠保持聲線平穩。
    "全麵數字化改革。"趙明輝打開投影,ppt上"涅盤計劃"四個大字血紅刺目,"削減傳統生產線,投資3d打印和ai設計。至於李老師..."他頓了頓,"可以保留名譽顧問頭銜,但實際研發要交給年輕團隊。"
    明遠盯著投影儀刺眼的光束,眼前浮現父親在病床上調試心髒監護儀的模樣。那些蒼老手指上的刻痕,每一道都是五十年匠心沉澱。他忽然笑了:"趙董知道為什麽佐藤工業願意多付30溢價嗎?"
    不等回答,他打開手機相冊,投影切換到一段視頻——父親正在工作室教導小雨分辨檀木與花梨木的紋理。老人將木料貼近小女孩耳邊:"聽...檀木的聲音更沉,像大提琴..."
    "這就是他們買的。"明遠暫停在父親特寫鏡頭,"不是產品,是傳承了五代的文化血脈。ai能模仿技藝,但複製不了這個。"
    會議室陷入沉默。年長的周董事突然鼓掌:"說得好!我投反對票。"
    表決結果32,涅盤計劃被擱置。但明遠知道,這隻是暫時的勝利。離開會議室時,趙明輝在電梯口攔住他:"孝心可嘉,但商業是商業。李老師的情況...你比我們清楚。"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明遠一拳砸在鏡麵上。指關節的疼痛讓他清醒——父親的心髒,小雨的身世,公司的未來,所有危機都在倒計時。
    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小雨蜷縮著睡著了,懷裏還抱著畫滿花朵的素描本。明遠輕輕抱起她,女孩在夢中呢喃:"爺爺的...藥..."
    病房裏,李建國正在整理一堆設計圖紙,聽到動靜迅速塞到枕頭下。"公司...怎麽樣?"他裝作隨意地問。
    明遠把小雨放在陪護床上,給她蓋好被子:"趙明輝想用ai取代傳統工藝。"
    意料中的怒火沒有出現。父親沉默地望向窗外,暮色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也許...是時候了。"他忽然說。
    "爸?"
    李建國從枕頭下抽出那些圖紙——全是簡化版榫卯結構圖解,每個部件都標注了詳細參數。"這些年...我整理的。"他聲音很輕,"該交給年輕人了。"
    明遠接過圖紙,指尖發顫。這些是父親畢生絕學的精髓,是他曾經連親生兒子都不願傳授的秘技。現在,他竟準備公之於眾?
    "但不是給趙明輝。"父親眼中閃過銳光,"給真正...想學的人。"
    這一刻明遠恍然大悟。父親不是在妥協,而是在布局——將獨家技藝轉化為可複製的知識體係,才是對傳統最有力的傳承。
    "下個月...行業峰會。"李建國指了指床頭櫃的邀請函,"你代我去。把這些...發布出去。"
    明遠眼眶發熱。父親這是在用最決絕的方式保護技藝傳承,哪怕這意味著放棄李氏工坊的技術壟斷地位。
    護士來送藥時帶來了壞消息:"李老師的心髒彩超顯示瓣膜問題加重,醫生建議盡快手術。"
    "多快?"明遠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最好兩周內。"護士壓低聲音,"但手術風險...您需要簽字。"
    小雨不知何時醒了,站在門口抱著她的素描本,大眼睛裏蓄滿淚水。明遠招手讓她過來,女孩卻突然轉身跑走,素描本啪嗒掉在地上。
    明遠撿起本子,最新一頁的塗鴉刺痛他的眼睛——一座歪歪扭扭的墓碑,上麵寫著"爺爺"。旁邊是反複描粗的一行字:"不要像爸爸媽媽一樣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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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追到兒童活動區,發現小雨躲在海洋球池裏,把自己埋得隻露出眼睛。"寶貝..."明遠蹲在池邊,"爺爺會好起來的。"
    "騙人!"小女孩的聲音悶悶的,"爸爸媽媽也說會回來..."
    明遠鑽進球池抱住她,感受到小小身體劇烈的顫抖。他想起心理醫生的警告——小雨的分離焦慮遠比想象嚴重,任何類似場景都可能觸發創傷記憶。
    "這次不一樣。"他擦掉女孩臉上的淚,"醫生有特別厲害的工具,就像...就像爺爺的魔法刻刀。"
    小雨抬起淚眼:"真的?"
    "真的。"明遠拿出手機,翻出早準備好的動畫視頻,"看,這就是醫生要用的"心髒修理器"。"
    卡通心髒在屏幕上跳動,小機器人拿著微型工具修補瓣膜。小雨終於破涕為笑:"像爺爺修木椅子!"
    回到病房,父親已經睡了。明遠輕輕調整輸液速度,發現床頭櫃上多了一張素描——小雨畫的爺爺康複圖,旁邊站著拿聽診器的超人醫生。
    手機震動起來,是陌生號碼。接通後,一個女聲遲疑地問:"請問...是李小雨的監護人嗎?"
    "我是她叔叔。您是哪位?"
    "市福利院的林社工。"對方停頓片刻,"關於小雨的生母...有新情況。"
    窗外的夜色突然變得粘稠。明遠走到走廊盡頭,聽筒裏的每個字都像冰錐紮進耳膜:"...生母刑滿釋放...主張探視權...初步證據確鑿..."
    掛掉電話,明遠透過病房窗戶看著熟睡的父親和小雨。月光將祖孫二人的輪廓勾勒得如此相似,仿佛血脈相連。而現在,這個好不容易拚湊完整的家,又要麵臨新的風暴。
    第二天清晨,明遠正在醫院咖啡廳研究法律條文,陳誌遠風風火火闖進來:"出事了!趙明輝聯係了媒體!"
    平板電腦上的新聞標題觸目驚心:《非遺傳承人病危,李氏工藝麵臨失傳》。文章刻意誇大父親病情,甚至暗示公司隱瞞實情欺騙投資者。股價已經開始跳水。
    "他這是逼宮!"陳誌遠氣得手抖,"早上還鼓動兩個董事聯名要求緊急董事會。"
    明遠反而異常冷靜。他看著電梯裏張貼的醫院宣傳冊——心髒外科專家dr.陳的簡介照片,一個大膽的計劃逐漸成形。
    "幫我做三件事。"明遠打開錄音筆,"第一,聯係佐藤工業,說我們有重大技術發布;第二,預約最好的影視團隊;第三..."他指了指宣傳冊,"我要這位醫生的聯係方式。"
    三天後,公司會議室座無虛席。趙明輝誌得意滿地展示著"危機應對方案",突然被開門聲打斷。全場嘩然——李建國穿著病號服坐在輪椅上被推了進來,身後跟著穿白大褂的dr.陳。
    "抱歉遲到。"明遠走到投影儀前,"請允許我介紹李氏工坊的"傳承計劃"。"
    屏幕亮起,首先播放的是父親在病床上講解榫卯技巧的視頻,接著是dr.陳講解即將進行的手術如何"像修複古建築一樣精準"。最後重磅炸彈落下——佐藤工業宣布注資成立傳統工藝數字檔案館,父親將作為首席顧問。
    "技術會公開,但精髓在這裏。"明遠切換到最後一張幻燈片——小雨在工作室認真雕刻的特寫,"傳承不是數據,是心手相傳的溫度。"
    董事會全票通過了新方案。散會後,趙明輝鐵青著臉摔門而去。明遠長舒一口氣,卻見父親正盯著手機皺眉——屏幕上是一條陌生短信:"關於小雨,我們需要談談。"
    "誰發的?"明遠佯裝不知。
    李建國搖搖頭,卻把手機握得死緊。明遠這才注意到父親左手無名指上的老繭——那是長期握刻刀留下的,如今因為輸液腫脹發亮。這個細節莫名讓他鼻酸,曾經能雕出微縮故宮的雙手,現在連手機都拿不穩了。
    回病房的電梯裏,父親突然開口:"明遠...如果我手術..."
    "不會有事。"明遠急切地打斷。
    "聽我說完。"李建國罕見地按住兒子肩膀,"保險箱密碼...是你生日。裏麵有...小雨的領養文件,和..."他頓了頓,"你哥的日記。"
    明遠渾身一震。兄長去世五年,父親從未主動提起,更別說分享遺物。此刻電梯抵達的"叮"聲像某種宿命的提示音。
    "爸,其實有件事..."明遠剛要說出生母的事,護士匆匆跑來:"李老師,超聲檢查提前了!"
    機會轉瞬即逝。當明遠獨自站在保險箱前,手指懸停在密碼盤上時,手機再次響起。林社工發來了更詳細的信息:生母叫蘇雯,27歲,因經濟犯罪服刑三年,聲稱當年是被迫放棄撫養權。
    文件裏附著照片——年輕女子站在福利院門口,眉眼間確有幾分小雨的神韻。明遠感到一陣眩暈,兄長日記裏提到的"小雯",難道就是...
    "小叔叔?"小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明遠慌忙鎖屏,轉身看見女孩抱著她的木雕工具箱:"我們給爺爺做個康複禮物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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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室裏,小雨認真地在木牌上刻"早日康複"四個字,不時模仿爺爺的樣子吹掉木屑。明遠在一旁打磨邊框,思緒卻飄回五年前——兄長車禍身亡後不久,父親突然帶回來一個女嬰,隻說"這是李家的孩子"。當時公司瀕臨破產,所有人都以為老人瘋了。
    "小叔叔,為什麽爺爺總摸這裏?"小雨突然指著自己左胸。
    明遠回過神:"那是爺爺放懷表的地方。"
    "可懷表不是在這裏嗎?"女孩從工作台抽屜拿出那個古舊的黃銅懷表——父親總說丟了,原來一直藏在工作室。
    明遠接過懷表,發現背麵刻著陌生的日期和"永誌"二字。輕輕打開,裏麵竟是一張三人合照——年輕的父親抱著幼年的明遠和兄長,而兄長手中抱著個嬰兒。
    時間仿佛凝固。照片拍攝日期是兄長去世前三個月,那時小雨還沒出生。這個嬰兒是誰?兄長從未提起過有孩子。除非...
    "小雨,"明遠聲音發緊,"你知道懷表裏是誰嗎?"
    女孩歪著頭看了看:"是爺爺、小叔叔、爸爸和..."她突然睜大眼睛,"這個小寶寶好像我呀!"
    明遠手一抖,懷表掉在地上。底板摔開了,露出夾層裏折疊的紙條。展開後,兄長熟悉的字跡刺入眼簾:
    "小雯堅持生下孩子,但我不能認。爸會失望。暫時送福利院,等風波過去再接回。孩子取名小雨,因初見小雯那天下雨。"
    所有碎片突然拚合——小雨不是領養的,她是兄長的親生女兒!父親一直知道真相,所以才如此堅決地帶她回家。而那個突然出現的蘇雯...
    手機再次震動,林社工的新消息:"蘇女士提供了dna報告,已申請強製親子鑒定。"
    明遠看向渾然不知的小雨,女孩正專注地臨摹懷表上的花紋。窗外暮色四合,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她側臉,與照片中嬰兒的輪廓完美重合。
    手術日前夜,明遠終於鼓起勇氣向父親詢問真相。推開病房門時,卻看見老人正在教小雨用刨刀,地上散落著十幾個刻壞的木塊。
    "爺爺,我又弄斷了。"小雨舉著崩裂的木條。
    李建國接過木條,用砂紙輕輕打磨:"看...裂紋也能變花紋。"他將處理好的木條拚成一朵花,"這叫...金繕。不是掩蓋傷痕,是讓它...成為風景。"
    明遠站在門口,喉頭發緊。父親的話像是對整個家族的隱喻——那些刻意回避的裂痕,或許正是他們最獨特的部分。
    熄燈後,當小雨在陪護床上熟睡,明遠終於拿出那張照片:"爸,小雨是哥的女兒對嗎?"
    月光下,父親的表情從震驚到釋然。他顫抖著從枕頭下取出一個舊信封:"你哥和小雯...都是好孩子。隻是當時..."
    信封裏是兄長與小雯的往來信件。原來小雨出生時兄長剛接手公司,正麵臨巨額債務。小雯被卷入詐騙案,為不連累孩子主動簽署了送養協議。兄長本計劃等案件平息就接回母女,卻在去探監途中遭遇車禍。
    "蘇雯出獄了。"明遠輕聲說,"她在找小雨。"
    李建國猛地坐起,監護儀發出尖銳警報。明遠急忙安撫,等心率平穩後,老人死死抓住兒子手腕:"不能...她坐過牢...小雨現在..."
    "我知道。"明遠覆上父親的手,"但法律上她有權利。"
    長久的沉默後,李建國突然掙紮著下床,從衣櫃深處取出一個雕花木匣:"這個...本來想手術後再給你。"
    匣子裏是厚厚一疊產權文件——父親早已將老宅、工作室和所有專利轉到小雨名下,附有嚴格信托條款。最上麵是親筆信:"若有不測,明遠為小雨唯一監護人。"
    "爸..."明遠哽咽難言。
    "手術前...把手續辦好。"父親語氣堅決,"明早...叫律師來。"
    窗外,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病床上,小雨在夢中翻身,小手緊緊攥著刻有"李"字的木牌。明遠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痕,做了決定——無論風暴如何來襲,他都會守護這個家,用盡一切法律與溫情的手段。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病房時,明遠正伏案疾書。桌上攤開著三份文件:給蘇雯的和解協議,給法院的監護權申訴,以及給父親的保證書。最後一行墨跡未幹:
    "您創造的世界,我會完整交到小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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