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羅馬:六月的金石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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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晨霧中的帝國殘章
    1971年6月的第一個黎明,羅馬的街巷浸在牛奶般的霧裏。王世傑跟著ia的身影穿過科洛塞競技場的拱門,潮濕的霧氣在她亞麻裙擺上洇出淡痕,高跟鞋叩在公元一世紀的青石板上,驚飛了簷角築巢的燕子。“聽,”她忽然駐足,指尖撫過斑駁的石灰華石柱,“兩千年的風,是不是還帶著角鬥士盔甲的熱氣?”
    霧靄漸漸被初陽蒸散,金紅色的光線穿透三層拱券,在她栗色卷發上碎成星屑。ia仰頭望著坍塌的穹頂,頸間的銀鏈晃出細弧——吊墜是枚縮小的萬神殿青銅門鑰匙,在香港時他親手為她戴上。“當空姐時總在三萬英尺數時差,”她輕笑,轉身時裙角掃過石縫裏的野罌粟,“現在才懂,地上的石頭比雲朵更懂永恒。”
    特雷維噴泉在晨霧中舒展巴洛克的褶皺,海神戰車的馬蹄下,露珠正從雕像的指尖墜落。ia摸出枚裏拉硬幣,背對噴泉拋入靛藍的池心,硬幣劃破水麵的脆響裏,她說起1968年首飛羅馬的夜晚:“在協和廣場的酒店弄丟了珊瑚色唇膏,結果在許願池邊撿到支雕花銀管——外殼刻著‘·a’,像極了費裏尼電影裏的暗號。”王世傑望著她被水霧潤亮的睫毛,想起昨夜在西班牙階梯旁的民宿,她翻出泛黃的飛行日誌:1968年6月12日,羅馬晴,口紅失蹤事件。
    二、驕陽下的味覺狂想曲
    威尼斯廣場的青銅馬車在正午的驕陽下熔成金箔,ia拽著王世傑拐進逼仄的小巷,石牆間突然漫來橄欖油與番茄的熱烈氣息。“這家的碳烤乳豬是秘密基地,”她指著掛著野豬頭木牌的老店,穿白圍裙的老板娘正隔著玻璃窗揮手,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笑,“去年轉機時,我用半瓶紐約帶來的楓糖漿,換了老板娘的燴牛膝秘方。”
    庭院裏的葡萄藤織出涼蔭,陶土盤裏的乳豬皮脆如琉璃,刀叉切入時發出清脆的裂響。檸檬汁混著迷迭香澆在玫瑰色的肉上,騰起的熱氣中,ia用麵包蘸著盤底的醬汁畫圈:“看,這是台伯河的彎道。”她忽然從帆布包裏摸出個鐵皮盒,裏麵裝著各地收集的鹽粒——紐約的岩鹽、香港的海鹽、此刻撒在乳豬上的,是老板娘送的西西裏島粗鹽,“空姐的職業病,總想著把每個城市的味道裝進行李箱。”
    隔壁桌的老紳士正在教孫子辨認葡萄酒標,木桌上的基安蒂酒瓶映著光斑。ia啜飲著桑格利亞汽酒,忽然指著對麵牆上的老照片:“1965年的羅馬機場,停機坪上停著泛美航空的波音707,我當時站在舷梯上想,什麽時候能像本地人一樣,坐在這樣的庭院裏,把陽光喝進玻璃杯?”王世傑望著她腕間未摘下的飛行腕表,指針正指向羅馬時間1315,而表盤內側,用極小的字刻著“hk+7”——香港與羅馬的時差。
    三、暮色中的光影寓言
    六月的黃昏來得格外遲緩,西班牙階梯被染成蜜色時,ia的指尖正掠過貝尼尼的破船噴泉。“1970年在這裏拍過機組照,”她從帆布包翻出張褪色的快照,穿製服的自己站在噴泉旁,身後的遊客中竟有個模糊的亞洲麵孔,“那時怎麽也想不到,照片裏的陌生人,會在一年後替我擦去許願池濺到睫毛的水花。”
    特雷維廣場的冰淇淋車亮起暖黃的燈,ia執意要吃雙球開心果味,奶油在甜筒尖顫巍巍地晃。“第一次帶機組來吃,副機長說這顏色像極了雅典衛城的橄欖樹,”她舔去滴落的奶油,忽然拽著他往廣場深處跑,“快,去看夕陽中的萬神殿。”
    萬神殿的青銅門在暮色中緩緩閉合前,最後一縷陽光正穿過穹頂的圓孔,在地麵投下金色的光斑。ia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落在米開朗基羅曾讚歎“天使的設計”的穹頂下,她忽然轉身,將沾著冰淇淋的指尖按在他唇上:“知道嗎?當這束光落在祭壇時,古羅馬人會說,是朱庇特在向人間投遞吻。”
    晚風卷起她的裙擺,帶來遠處教堂的鍾聲。王世傑低頭吻她時,嚐到開心果的綿密與陽光的餘溫,混著她發間殘留的、羅馬街頭的橙花香氣。萬神殿外的市井傳來披薩店的木鏟聲,某個街頭藝人正在彈奏《重歸蘇蓮托》,旋律裹著六月的熏風,漫過兩人交疊的影子——在這刻,永恒之城的石頭與雲朵,都成了愛情的注腳。
    四、夜未央的星鬥私語
    羅馬的夏夜像杯未兌蘇打水的阿佩羅spritz,濃稠的藍紫色裏浮著碎金般的燈火。王世傑跟著ia穿過納沃納廣場,貝爾尼尼的四河噴泉在月光下流淌,賣藝少年的小提琴聲裹著冰淇淋甜香,從巴洛克雕塑的指縫間漏出來。她忽然停在某家古董店櫥窗前,玻璃櫃裏擺著隻鏽跡斑斑的航空羅盤,銅製刻度盤上刻著“1947·羅馬開羅”。
    “看,這是我祖父那代的導航儀,”ia的指尖貼上冰涼的玻璃,羅盤指針忽然輕輕晃動,仿佛感應到二十年光陰的震顫,“他總說,每個飛行員都有顆屬於自己的星星,迷路時要對著北極星校準羅盤。”王世傑望著她映在櫥窗上的側臉,睫毛在夜風中微顫,像極了他們在香港天台看過的、啟德機場航線上掠過的星群。
    特雷維噴泉的夜燈次第亮起時,ia從帆布包裏摸出個小玻璃瓶。“收集的城市雨水,”她晃了晃瓶中晃動的液體,羅馬的雨、香港的霧、芝加哥的雪,此刻在月光下凝成琥珀色的混合體,“原本想攢到退休開個‘雲端博物館’,現在…”她忽然擰開瓶蓋,將雨水潑向噴泉的池心,水花濺起的瞬間,某個正在許願的女孩驚呼出聲。
    “現在我的博物館,”ia轉身時,發絲掃過他下巴的胡茬,“要裝滿看得見、摸得著的煙火氣。”她掏出在花市買的幹薰衣草,撒在噴泉邊緣的石縫裏,“這樣明天清晨,第一個來許願的人,會聞到地中海的夏天。”王世傑攬住她的腰,感受著她脊椎的弧度——那是十年高空生涯刻下的、比任何雕塑都溫柔的曲線。
    五、破曉前的低空飛行
    六月的黎明來得猝不及防,當第一顆晨星還未墜落時,ia已拉著王世傑登上真理之口所在的教堂穹頂。羅馬的屋頂在腳下鋪成波浪,遠處的聖彼得大教堂尖頂刺破霧靄,像極了她曾在三萬英尺看過的、雲海中凸起的冰山。“1969年跨年夜,我在駕駛艙透過舷窗看羅馬的煙火,”她指著台伯河蜿蜒的方向,“那時以為地麵的繁華,永遠隔著層冰冷的玻璃。”
    王世傑摸出藏在口袋裏的絲絨盒,裏麵是枚鑲著月長石的戒指——寶石的紋路像極了香港維多利亞港的晨昏線。ia望著他單膝跪地的身影,背後是漸漸亮透的羅馬天空,忽然想起某個跨洋航班上,她對著舷窗嗬氣寫下的字:“i ant to and.”我想降落。)
    戒指滑入無名指的瞬間,台伯河上的早班船鳴起汽笛,驚起一群紫翅椋鳥。ia低頭看寶石在晨光中流轉,忽然笑出眼淚:“原來真正的降落,不是輪胎觸地的震動,而是有人在永恒之城的屋頂,接住了我的星星。”
    他們相吻時,羅馬的街巷正睜開眼睛——麵包店飄來剛出爐的恰巴塔香氣,送奶工的鐵皮車叮當作響,某個陽台的藤蔓上,昨夜撒下的薰衣草種子正在晨露中舒展嫩芽。在這顆藍色星球的某個角落,雲端的候鳥終於找到了可以棲息的枝頭,而永恒之城的石頭們,正用裂縫裏的青苔,悄悄記錄下兩個靈魂的著陸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