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時代下的縮影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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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的光景在風裏悄悄磨盡,天邊最後一點亮色也沉了下去。王傑看了眼老槐樹的影子,轉身就要往陳小醉和郝玉蘭待的土窯方向走——他向來不等人,尤其是這種約定。
剛轉了半圈,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踩著地上的碎石子,“咯吱”作響。
他頓住腳,沒立刻回頭。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女人的喘息和孩子壓抑的哼唧。又等了幾分鍾,身後的人似乎跑不動了,傳來一陣粗重的呼吸。
王傑這才緩緩轉過身。
月光下,花枝抱著個瘦小的女孩,額頭上全是汗,頭發黏在臉上。她身邊站著個男人,穿著件打滿補丁的短褂,肩膀很寬,臉膛被曬得黝黑,手裏攥著個空了的布袋,正是瞎鹿。
三人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瞎鹿的眼神複雜,有戒備,有無奈,還有點說不清的屈辱;花枝則低著頭,懷裏的孩子睜著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王傑,小手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襟。
瞎鹿蹲在地上,手指摳著腳下的土坷垃,半天沒抬頭。風把遠處的哭喊吹過來,他喉結滾了滾,終於啞著嗓子開口“中……俺應。但柱子不能走,他是俺瞎鹿家的根,得留下。”柱子是那個稍大的男孩,此刻被他安頓在村頭的窩棚裏。
花枝抱著鈴鐺的胳膊猛地抖了一下,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卻死死咬著嘴唇沒出聲,怕驚動懷裏的孩子。鈴鐺眨巴著大眼睛,伸手去摸娘臉上的淚,被花枝一把按住。
王傑從腳邊拿著五十斤小米的布袋和用油紙包好的十塊大洋,放在地上“這些你拿著。”
布袋墜地的悶響讓瞎鹿渾身一震,他抬起頭,眼裏紅血絲混著對糧食的渴望,卻又不敢伸手。直到王傑再遞了個眼神,他才慌忙爬過去,把糧袋往背上一甩,大洋塞進懷裏貼身的地方,沉甸甸的分量硌得他胸口發慌。
“走了……俺走了……”他啞著嗓子念叨,腳步卻像釘在地上,扭過臉望著花枝,眼神裏纏滿了不舍和窩囊——他知道這是賣了媳婦孩子,可不賣,一家人都得餓死。
花枝猛地別過臉,用袖子捂住嘴,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哭聲全憋在喉嚨裏,像被堵住的風箱。
瞎鹿最後看了一眼鈴鐺的小腦袋,狠狠心,轉身就往村裏跑。糧袋在他背上顛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卻沒敢回頭。
直到他的影子鑽進夜色裏,花枝才癱坐在地上,抱著鈴鐺放聲大哭。鈴鐺被嚇著了,也跟著“哇”地哭起來,母女倆的哭聲在野地裏攪成一團,聽得人心裏發堵。
王傑彎腰,從花枝懷裏輕輕接過鈴鐺。小姑娘還在抽噎,圓溜溜的眼睛裏掛著淚珠,怯生生地攥著他的衣角。他從布包裏摸出個溫熱的肉包子,撕成小塊,遞到鈴鐺嘴邊。
“嚐嚐。”他聲音放柔了些。
鈴鐺聞著肉香,咽了口唾沫,看了看王傑,又回頭望了望母親,猶豫了一下,才小口咬了下去。肉汁混著麵粉的香氣在嘴裏散開,她眼睛亮了亮,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剛才的哭鬧早忘到了腦後。
王傑把孩子遞給花枝,目光落在她通紅的眼睛上“好了,別哭了。”他頓了頓,語氣平靜卻篤定,“以後你就是我的人了,跟著我,至少能活下去。”
花枝接過鈴鐺,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臉,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掉,隻是哭聲變成了壓抑的抽泣。她知道,從瞎鹿轉身的那一刻起,日子就再也回不去了。
王傑沒再多說,又從布包裏拿出兩個肉包子,遞到她手裏“吃吧,墊墊肚子。”包子還帶著餘溫,隔著粗布都能感覺到那實在的分量。
花枝看著手裏的包子,又看了看懷裏正啃得香的女兒,喉嚨裏堵得厲害,卻還是咬著牙,小口吃了起來。饑荒年月裏,活下去的念頭比什麽都重,哪怕這活下去的路,走得如此艱難。
王傑望著遠處瞎鹿消失的方向,風卷著黃土撲在臉上,像無數細小的針紮。他摸了摸布包裏剩下的包子,指尖傳來的溫熱卻暖不了心裏那點沉鬱。
他不是不知道這算什麽。用糧食和大洋拆散一家人,和趁火打劫的惡人似乎也沒什麽兩樣。剛才瞎鹿轉身時那一眼,花枝憋在喉嚨裏的哭聲,還有鈴鐺吃到包子時那瞬間亮起的眼睛,都像石子投在他心裏,蕩開一圈圈澀味。
可任務是“帶走花枝與鈴鐺”。他不是來救苦救難的,隻是個執行者。他見過太多災年裏的離散——昨天在路邊看見的餓死的婦人,懷裏還揣著塊沒吃完的樹皮;前天遇見的老漢,為了半袋糠麩把孫女送給了路人。比起那些結局,他至少能保證這母女倆活下去,不用再被範繼元那樣的人糟踐,不用在逃荒路上像野草一樣枯死。
“做一次壞人就做一次吧。”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把那點愧疚壓下去。世道本就沒什麽道理可講,能讓目標活著完成任務,或許已是這爛泥地裏能找到的、最不壞的選擇。
王傑把鈴鐺抱在懷裏,對還在低聲抽泣的花枝道“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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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點點頭,攥緊了手裏沒吃完的包子,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村外走。夜色漸深,土路兩旁的荒草在風裏沙沙作響,鈴鐺靠在王傑肩頭,嘴裏還嚼著包子渣,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沒走多久,就到了那處廢棄的土窯。陳小醉和郝玉蘭正守在窯口,見王傑回來,連忙迎上來。“哥,順利嗎?”陳小醉壓低聲音問,目光落在他懷裏的孩子和身後的花枝身上,眼裏閃過一絲了然。
王傑把鈴鐺遞給花枝,簡單說了句“這是花枝和她女兒鈴鐺,以後跟咱們一起走。”他沒提瞎鹿,也沒說那些糧食和大洋的事,隻從布包裏掏出剩下的肉包子和水囊,“先吃點東西,喝點水,今晚就在這兒歇著。”
陳小醉和郝玉蘭接過包子,又給花枝遞了個幹淨的粗瓷碗。花枝抱著鈴鐺,小口小口地喝著水,看著另外兩個女人溫和的眼神,緊繃的肩膀稍稍鬆了些。鈴鐺已經趴在母親懷裏睡熟了,嘴角還沾著點油星子。
土窯裏生了堆小火,火光跳動著映在每個人臉上。沒人再多說話,隻有咀嚼聲和柴火劈啪的輕響。王傑靠在窯壁上,看著眼前這幾個女人和孩子,心裏那點沉鬱漸漸淡了些——至少今晚,她們都能睡個安穩覺,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天剛蒙蒙亮,土窯外的風小了些。王傑從空間裏拿出幾個熱乎的肉包子,又拎出一陶罐稠粥,碗筷擺開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起來洗漱吃早飯了。”他喊了一聲,窯裏的幾人陸續醒過來,揉著眼睛坐起身。
花枝抱著剛醒的鈴鐺,陳小醉和郝玉蘭也趕緊起身,借著微弱的天光到窯外找了點幹淨的雪水(或冷水)簡單洗漱。早飯吃得很安靜,粥是小米混著豆子熬的,稠得能插住筷子,鈴鐺捧著小碗,小口小口喝得滿臉是汗。
飯後,王傑從空間裏翻出一套深色西裝,搭配白襯衫和領結,又戴上一副金絲邊眼鏡,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這是他“洋人”身份的標配行頭,往那一站,自帶一股與這荒郊野嶺格格不入的體麵感。
他又給花枝和鈴鐺打了盆溫水,讓她們仔細擦了臉和手。隨後拿出兩套衣裳給花枝的是一件淺藍色棉布旗袍,配著件半舊的羊毛開衫;給鈴鐺的是粉色小襖和黑色棉褲,都是幹淨挺括的料子,比尋常百姓家的衣物精致不少,但遠算不上豪華。“換上吧,”王傑道,“看著像城裏人家的娘倆,路上方便些。”
花枝有些局促地接過衣裳,在陳小醉的幫忙下換上,旗袍的長度到膝蓋,襯得她身形利落了許多;鈴鐺穿上新襖,好奇地摸著衣角的盤扣,眼睛亮晶晶的。郝玉蘭則依舊是之前的裝扮,隻是王傑給她找了塊素色頭巾裹住頭發,更顯沉穩。
一切收拾妥當,王傑看了眼天色“走吧,去新鄉。”他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陳小醉和郝玉蘭,花枝抱著鈴鐺緊隨其後,一行五人踏著晨光,朝著外麵的土路走去。風卷起塵土,卻吹不散他們腳下的步子,仿佛每一步都在朝著生路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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