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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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陸九川的意識如同沉船般緩緩浮出黑暗的深水時,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奇異的安寧。
    沒有灼熱的陽光,沒有滾燙的沙礫,沒有鑽心蝕骨的蟲噬劇痛,也沒有濃重的血腥與腐敗氣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幹燥的空氣,彌漫著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草藥和酥油等混合的氣息。身下是堅硬但平整的石板,覆蓋著厚實粗糙的羊毛氈毯。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低矮、敦厚的石質穹頂,表麵被煙熏火燎出歲月的痕跡。幾盞小小的酥油燈在壁龕裏靜靜燃燒,跳躍的火苗將柔和的光暈投射在繪著繁複曼陀羅圖案和怒目金剛、慈悲菩薩形象的古老壁畫上。
    色彩雖然有些剝落暗淡,卻透著一股沉靜而莊嚴的力量。空氣中有細微的誦經聲和轉經筒的嗡鳴傳來,如同背景的低語,帶著奇特的韻律,安撫著他飽受摧殘的神經。
    這裏…是哈馬爾嶺寺廟。他們真的得救了。
    陸九川嚐試動了一下,全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後背和左臂,傳來鈍痛和酸麻。他側過頭,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類似禪房的簡陋石室裏。不遠處,方慧蜷縮在另一張鋪著氈毯的石台上,睡得很沉,臉上還帶著淚痕和汙跡,但呼吸平穩。
    更遠處,金令殊躺在一個稍大的石台上,金赦雲就坐在她旁邊的石凳上,背靠著冰冷的石壁,閉著眼睛,眉頭緊鎖,顯然在假寐。
    金令殊那條受傷的腿被用幹淨的、染著靛藍色藥汁的布條重新包紮過,雖然依舊腫脹,但皮膚下那些令人心悸的蠕動凸起消失了,至少表麵看起來平靜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不再是瀕死的灰敗。
    曾坤和拖把則直接睡在鋪了毯子的地上,鼾聲如雷。向導靠牆坐著,眼神呆滯地看著酥油燈的火苗,臉上還殘留著巨大的恐懼。
    沒有看到烏老大和博爺。陸九川心中一緊。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褪色暗紅僧袍的小沙彌端著一個黃銅盆,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他看起來有點眼熟,麵容稚嫩,眼神卻異常清澈平靜。看到陸九川醒了,他露出一個靦腆而溫和的笑容,用帶著濃重口音、但還算清晰的漢語說道“施主,你醒了?師父說,你損耗最大,要多睡會兒才好。”
    陸九川掙紮著想坐起來,小沙彌連忙放下銅盆,過來攙扶,力氣竟不小。
    “其他人…烏老大,博爺…還有那個斷臂的…”陸九川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喉嚨幹得冒煙。
    “那位斷臂的施主傷勢太重,又染了‘地底的血魔’,幾位師叔一直在用金針和藥力替他壓製,在偏殿。”小沙彌指了指石室外麵,“那位昏迷的老薩滿,情況很特別,師父說他靈魂深處有東西在抵抗藥力,也在偏殿靜養。師父說他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了。”
    聽到“暫時”二字,陸九川心頭一沉。他看向小沙彌端來的銅盆,裏麵是清澈的溫水,飄著幾片翠綠的草葉,散發著一股清涼的藥香。
    “這是‘雪蓮草’熬的藥湯,師父讓兌了溫水給你擦洗傷口,能清涼止痛,也能驅散一些地底的穢氣。”小沙彌將一塊幹淨的粗布浸入水中,“師父說,你們體內的‘血魔’隻是被藥力暫時‘凍’住了,就像冬天凍僵的毒蛇,一旦暖和過來,還是會咬人的。我們廟裏的藥…治不了根。”他的語氣平靜地陳述著一個殘酷的事實。
    陸九川沉默地任由小沙彌解開他左臂上早已板結發臭的布條,露出下麵深長翻卷、邊緣泛著不健康暗紅色的傷口。藥湯擦過,帶來一陣刺痛的清涼,確實緩解了灼熱感。他能感覺到傷口深處那被壓製的蠕動感依舊存在,隻是被一層更強大的、冰寒的力量封鎖著。
    “你們…怎麽會找到我們?”陸九川問出了心中的疑惑。那片死亡沙海,荒無人煙。
    小沙彌的動作頓了一下,清澈的眼神看向陸九川,帶著一絲孩童不該有的鄭重“是師父讓我去的。三天前,師父在禪定中‘看到’了金色的沙海裏,有被‘地底血魔’纏身的旅人,他們的血氣引動了‘騰格裏之怒’。師父說,有一個人的血很特別,像‘雪山上的星光’,能暫時安撫血魔的躁動,但星光太微弱,快要熄滅了。師父給了我方位,讓我在那個最高的沙丘上等,搖動‘金頂降魔杵’上的法鈴,說隻要你們還有一口氣,就能聽到鈴音,那是‘騰格裏的呼喚’。”
    陸九川心中震撼。那個蒼老的紅衣僧人竟能在禪定中“看到”他們?還精準地指出了他血脈的特殊性?這超越了常理的理解範疇。
    “你師父…他還說了什麽?”陸九川追問。
    小沙彌仔細地為陸九川擦拭後背的傷口,動作輕柔。那猙獰的傷口讓年幼的他眼中也閃過一絲不忍。“師父還說…”他壓低了些聲音,像是在轉述一個重要的秘密,“…讓我在你們清醒後,告訴那位‘血如星光’的施主,也就是你‘地底的血魔,生於怨恨,長於貪婪,唯有東方故土的‘根’,方能斬斷其源。時間無多,速歸。遲則生變,邪影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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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故土的‘根’?時間無多?邪影已動?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在陸九川心上。這指向性太明確了!必須盡快回國!而且,似乎還有更危險的東西被驚動了?是阿魯罕?還是別的?
    “師父還說,”小沙彌繼續道,聲音更輕了,“那位老薩滿靈魂裏的東西,與‘血魔’不同,像是…更古老的‘契約’。我們廟裏的力量隻能暫時安撫,無法喚醒他。他的生機,或許也係於東方故土。”
    陸九川的心沉到了穀底。博爺的情況竟然更複雜?他們此行,到底驚醒了多少不該醒的東西?
    接下來的幾天,是在哈馬爾嶺寺廟壓抑而緊張的休整中度過的。
    在僧人特製的靛藍色藥膏和不知名的草藥湯劑作用下,眾人體表那些恐怖的蠕動凸起被徹底壓製下去,傷口雖然依舊猙獰,但不再流膿惡化,疼痛也大大減輕。
    然而,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深處那種被“凍住”的異物感依然存在,像一顆顆埋在血肉裏的冰冷定時炸彈。烏老大在僧人全力救治下撿回一條命,但斷臂處的巨大腫脹隻是稍稍消退,青黑色依舊,人大部分時間在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誌不清。
    博爺依舊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穩,仿佛陷入了一個無法醒來的長夢。金令殊的腿傷最麻煩,雖然血蟲被壓製,但肌肉和神經的損傷嚴重,根本無法行走。
    寺廟裏的氣氛莊嚴肅穆,僧人們沉默寡言,眼神中帶著悲憫和對他們身上“穢氣”的謹慎。金赦雲變得更加沉默陰鬱,除了照顧妹妹,大部分時間都抱著他那把沒了子彈的霰彈槍,坐在角落,眼神空洞地望著東方,不知在想什麽,偶爾瞥向陸九川時,眼神複雜難明。
    方慧則細心照顧著博爺和陸九川,她發現眾人在寺廟裏似乎變得格外溫潤。拖把和曾坤、向導則老實了許多,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對體內“血魔”的忌憚壓過了貪婪。
    小和尚轉述的預言如同催命符,懸在每個人心頭。時間無多!必須盡快回國!然而,他們身處蒙古國腹地荒僻的寺廟,距離邊境遙遠,人人帶傷,金令殊無法行走,烏老大和博爺更是需要擔架。怎麽走?成了最大的難題。
    幾天後,當眾人恢複了些許行動能力,陸九川在方慧的攙扶下,找到了那位救他們的紅衣大喇嘛不知姓名的上師。竟然還是熟人,正是他之前在那個清晨看見的那個。
    上師盤坐在主殿的蒲團上,麵前是巨大的鎏金佛像。他聽完陸九川的請求,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平靜地看著陸九川,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騰格裏的指引不會錯。”上師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帶著奇特的回響,“邪影已動,沙海下的怨念不會平息。你們必須離開。”他頓了頓,“廟裏有兩匹馱貨的老馬,可以拉一副簡易的板車。再遠的路,隻能靠你們自己了。往東,一直往東,看到界碑,才算暫時安全。記住小紮西轉告的話,‘根’在東方。”
    沒有更多的幫助了。兩匹老馬,一副板車,這就是哈馬爾嶺寺廟能的全部。前路,依舊是未知的艱險。
    清晨,天剛蒙蒙亮,清冷的空氣中還彌漫著濃鬱的檀香。簡陋的板車上鋪著厚厚的氈毯,躺著依舊昏迷的博爺和烏老大。金令殊被金赦雲小心翼翼地抱上車,靠著曾坤坐下。拖把和向導負責趕車、照料馬匹。陸九川、方慧和恢複了些許氣力的曾坤步行。
    上師帶著幾名僧人站在寺廟斑駁的石階上,默默為他們送行。小紮西跑到陸九川麵前,將一個粗糙的小皮袋塞進他手裏,裏麵是幾塊寺廟裏烘烤的、能長時間保存的青稞餅。
    “師父說,這個路上吃。還有…”小紮西清澈的眼睛看著陸九川,認真地說“‘星光雖弱,亦是天賜。心向故土,邪祟難侵。’ 施主,保重。”
    陸九川握緊手中還帶著體溫的青稞餅和那寓意深遠的皮袋,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在荒涼山嶺間如同燈塔般矗立的古老寺廟,以及那位如同山嶽般沉靜的紅衣上師。
    他鄭重地躬身行了一禮,轉身,看向東方那漸漸被朝陽染紅的天空。
    “出發!”
    老馬發出一聲沉悶的嘶鳴,拉著沉重的板車,在崎嶇的山路上緩緩啟程。金色的朝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向西方的寺廟和連綿的沙丘。寺廟悠遠的鍾聲再次響起,如同送別的梵音,也如同最後的警鍾。
    哈馬爾嶺的喘息結束了。帶著被暫時凍結的血蟲,帶著小紮西轉述的預言,帶著對東方故土的渴望和未知的恐懼,這支傷痕累累的隊伍,再次踏上了吉凶未卜的歸途。
    東方,是希望,也可能隱藏著更大的“邪影”。時間,正在滴答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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