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亡國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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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啊。”
“是啊,可能會下雨呢。”
“這樣啊。”
就在裏希特霍芬與馮克決鬥的第二天。
喬治·克列孟梭用複雜的語氣回應著,然後移開望向灰色天空的視線,邁步朝議會走去。
馮克之死使得前線士氣大受打擊,這無疑是個沉重的事實,但他沒有時間沉湎於悲傷之中。
為了那些舍生忘死、為法蘭西而戰的士兵們,他必須不斷前行。
“克列孟梭總理。”
“總理,您來了。”
抵達議會,準確來說,是設有下議院的布爾本宮後,一些議員認出了克列孟梭,向他打招呼。
但克列孟梭隻是略微點了點頭,便徑直走入宮內,未作停留。
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根本無暇在這些瑣事上浪費時間。
“......嘖。”
被他冷淡無視的議員們臉色自然不太好看。
但他們並未發火,隻是輕輕咂舌。
因為克列孟梭在總理的位置上,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偉大的法蘭西飛行員勒內·馮克,在與敵人的英勇作戰中不幸陣亡。”
議會的例行會議,照常以克列孟梭那冗長而空洞的戰時宣傳演說拉開序幕。
他高聲呼籲要繼續戰鬥、要堅持到最後一刻之類的話語,但除了他的親信外,沒有任何議員對他的演講做出響應。
“我們不能忘記他的犧牲!即使痛苦萬分,也要在‘奮勇衝鋒’的精神下,不屈不撓,繼續戰鬥!”
“哪怕法蘭西已經被摧毀得麵目全非嗎?”
就在克列孟梭無視議會的沉默,繼續高談闊論時,一名議員舉起手,打斷了他的發言。
是杜梅格。
“......杜梅格議員,你這是什麽意思?”
“哦,總理大人,別再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了。法蘭西正在死去。在您專橫、暴力的統治下,正在一點點幹涸而死。”
議會嘩然。
克列孟梭的親信們麵露驚愕,麵麵相覷。
杜梅格可是執政黨激進黨的核心人物。
他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他會突然對克列孟梭發難。
“您踐踏了民主的旗幟,褻瀆了共和國的信念。這不是德國人、不是英國人,甚至不是美國人幹的!這是我們法國人,法蘭西的總理親手造成的!”
“杜梅格議員,如果你再繼續發表這種言論,恐怕要被以叛國罪論處!”
“該閉嘴的是你,克列孟梭!你和你的內閣,早已沒有資格繼續領導這個國家!因此,我,加斯東·杜梅格,作為法蘭西國民議會議員,作為一個法蘭西的公民,正式提出對現內閣的不信任提案!”
“加斯東!”
“把這家夥趕出去!立刻趕出去!”
聽到“內閣不信任”這幾個字,克列孟梭終於爆發了。
他的親信們也迅速反應,站起身來,朝杜梅格怒罵不斷。
“你們根本沒有資格責備杜梅格議員!”
“我們法蘭西社會黨也讚同內閣不信任案!”
“讓巴黎化為灰燼,讓法蘭西隨之覆滅的克列孟梭,滾下台去!”
但除去克列孟梭一派,議會其餘議員都已站在杜梅格一邊。
甚至連激進黨內部,也有過半議員支持不信任案。
“他們真的動手了,真的幹了啊!”
“我、我們該怎麽辦?”
克列孟梭派的議員們臉色慘白。
而克列孟梭的臉,卻因憤怒而越發漲紅。
“不信任案?你們這是要把我趕下台然後向敵人投降嗎?這就是對祖國的背叛,是赤裸裸的叛國!你們以為總統閣下會容忍嗎?!”
“總統閣下已明確表示讚同內閣不信任案,克列孟梭總理。”
“!!!”
連總統,連普恩加萊也放棄了祖國法蘭西?
聽到杜梅格這句出乎意料的話,克列孟梭仿佛如遭雷擊,身形踉蹌。
他腦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必須立刻聯絡前線的貝當!”
絕不能就這樣退下!
絕不能把法蘭西交給這些叛徒!
他朝坐在議會角落的秘書遞去眼色。
機敏的秘書立即會意,點了點頭,悄然轉身朝議會外走去。
——轟!
但還沒等秘書打開門,議會的大門先一步被人猛然撞開。
“奉總統閣下之命,將克列孟梭總理及其同黨全數拘押!”
“國、國家憲兵隊?!”
“放開我!放開!”
正是國家憲兵隊。
普恩加萊和杜梅格早就預料到克列孟梭會試圖聯絡貝當,為了防止這一點,提前爭取了憲兵隊的支持。
而這個過程,異常輕鬆。
因為法國國家憲兵早已對奉克列孟梭命令,殘暴鎮壓呼喚和平的巴黎市民一事感到厭倦,最終也選擇了背棄他。
“放開我,放開!加斯東,絕不能投降!絕不能!法蘭西還可以戰鬥,還能戰鬥!”
“......帶走。”
眼見秘書與親信都被憲兵製服,無法逃離,克列孟梭被強行拖走,仍在聲嘶力竭地掙紮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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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樣,竟和他當年驅逐的黑猩猩如出一轍。
“好了,諸位。現在開始投票吧。”
麵對被押走的克列孟梭,加斯東·杜梅格隻是苦澀一笑,轉過身說道。
法國議員們無言地點頭。
不久,內閣不信任投票正式舉行,結果在不到兩個小時後便出爐。
壓倒性的讚成。無需多言。
......
1914年11月6日,正值內閣不信任案通過的次日。
隨著克列孟梭內閣在不信任投票中瞬間垮台,由總統重新任命為總理的杜梅格,麵色沉重地仰望天空,走上麥克風前。
直到去年,他都從未想過自己會扮演這樣的角色。
但為了結束這場可怖的戰爭,總要有人背上這口槍。而作為法國戰時總理之一、也是當初讚同這場戰爭的人之一戰爭爆發時,杜梅格曾任外交部長),他雖然並非心甘情願,卻仍然選擇承擔起這份責任,甘作千夫所指之人。
“親愛的法國人民。”
【親愛的法國人民。】
杜梅格理了理領帶,重新定了定心神,緩緩開口。
他的聲音通過無線電傳遍全國,傳入了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內閣不信任案與總理更換感到茫然的法國民眾耳中。
【就在不久前,我已向菲利普·貝當總司令以及前線的所有指揮官傳達命令,要求他們立刻停止一切對協約國軍隊的戰鬥行動。】
“......什麽?”
“這家夥在胡說些什麽鬼話?”
法國人麵麵相覷,滿臉困惑。
他們還沒弄明白克列孟梭為何一夜之間被趕下台,杜梅格又如何再次成為總理,這下倒好,居然連士兵都被命令不要再與敵人作戰了?
眼下巴黎正處於風雨飄搖的危局之中,這可不是該說這種話的時候。
盡管內心的焦躁和不安在蔓延,法國人民依舊強壓下情緒,繼續把耳朵貼在收音機旁。
【與此同時,我也已向德意誌帝國、英國、美國等協約國領袖發出停戰請求,願與他們共商和平。】
“!!!”
隨著杜梅格話音落下,整個法國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走在街頭,行經燈火暗淡、仿佛失去了“光之都”光芒的巴黎市民愣在了原地。
在工廠裏,為了替丈夫和兒子供給前線物資而夜以繼日勞作的女工們也停下了手中活計。
哪怕是夜總會裏的舞女,甚至是那些因批判克列孟梭而被囚禁的和平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們,也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因為這句“停戰請求”,換句話說,實則是向敵人宣告投降。
這意味著,無論如何掙紮,偉大的法國終究還是敗了,這就是殘酷而不容回避的現實。
“......”
正如杜梅格與普恩加萊所預料的那樣,正在全神貫注應對前線局勢、直到剛才才得知內閣垮台消息的貝當將軍,以及眾多前線的法國將領與士兵們,自然也無話可說。
【我本人也深感痛苦,必須作出如此令人心碎的決定。然而,比起這份痛苦,更讓我難以承受的,是祖國法國以及無數飽受戰爭之苦的人民。正是為了他們,我才下定決心。】
但杜梅格的聲音依舊繼續傳出,而法國人民的心,卻在一點一點被撕碎。
【法國已經疲憊不堪。法國再無餘力繼續這場戰爭。即便在同盟國全數投降之後,我們依舊未曾放棄,仍奮力作戰。但我們換來的,隻有破敗荒涼的祖國,以及那些早已冰冷的兒子們的屍體。】
“別......別開玩笑了。開什麽玩笑!投降?你說投降?我們還在戰鬥!此時此地,我們依舊在戰鬥!”
“福煦司令,請冷靜點!”
一直以來,哪怕麵對無數不公與政府的種種歧視,仍然忍辱負重、堅定服從命令的福煦,這一次終於按捺不住,怒不可遏地爆發了。
他至今從未抱怨一句,又是為了什麽?
為了法國,為了法國的勝利。
可如今,卻說要投降?
明明巴黎尚未陷落,即便真落入敵手,法國人也尚有一戰之力,如今竟要放棄一切,甘願跪倒在德國佬麵前?
這豈不正如他那個連自己叔父的一半都不如的祖先,那個窩囊地讓祖國蒙羞的拿破侖三世?
福煦,萬萬不能接受!
“砰!”
“這幫狗娘養的政府雜種,竟真想把法國出賣給那些德國佬和英國海盜?!”
而這份憤怒,並不隻屬於福煦。
連總司令貝當,也同樣難以接受。
......
“傳令全軍,即刻出發前往巴黎!我要親手殺光那些該死的賣國賊!”
貝當的怒吼在司令部回蕩,令許多法國軍官一時間不知所措,眼神遊移,進退兩難。
他們又何嚐不憤怒?對於普恩加萊與杜梅格驅逐克列孟梭、擅自決定投降的行徑,他們同樣感到憤懣。
這是一場背叛。
哪怕那份勝利的希望終究是虛妄的,他們依然一直戰鬥到今天。這是對那些一直堅信勝利、浴血奮戰至今的人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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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再憤怒,貝當此刻的言行,也已遠遠越界,冷卻了軍官們心頭的怒火。
身為民主國家的軍人,違抗政府決策,絕不可容許。
不僅言語如此,付諸行動更是萬萬不可。
“貝當司令說得沒錯,這種事絕不能容忍!”
“沒錯,我們是怎麽一路打到現在的......不能讓這一切犧牲付諸東流!”
問題在於,包括福煦與魏剛在內,一些軍官實在按捺不住憤怒,跑來支持貝當。
雖然並非不能理解,但對那些從未考慮過政變或叛亂的將領來說,這無疑是極其棘手的局麵。
“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就在這時,救場之人終於現身。
“說吧,貝當司令,你是打算因為不滿政府決定,就要顛覆整個國家嗎?”
說話的人,是諾埃爾·德·卡斯泰爾諾,將軍團中少數能對貝當發聲的資深將領之一,他橫在貝當麵前。
他此行,是應普恩加萊之托,前來阻止貝當暴走。
盡管卡斯泰爾諾本人同樣對投降憤懣難平,但他身為貴族,卻對共和國和民主有著堅定的忠誠,終究無法拒絕總統那“絕不能讓共和國毀於自己人之手”的苦苦哀求。
“為什麽不能這麽做?”
正如總統擔憂的那樣,貝當已然打算越過那條界線。
“這是背叛!這是對那些為了守護法蘭西而衝鋒在機槍前、在毒氣中掙紮作戰的數百萬士兵的背叛!”
“我也對政府不滿。但我們是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的軍人,是民主國家的將軍,必須守住底線!”
“這一次,底線我無法守住。這是錯誤,是徹頭徹尾的錯誤!”
“即便如此,軍人就該服從命令!沒人比你菲利普更清楚這一點了吧!”
“卡斯泰爾諾!”
砰——!
貝當再也忍不住,撲上去一把揪住卡斯泰爾諾的衣領。
民主?共和國?
那究竟對勝利有何助益?又給前線的士兵們帶來了什麽?
他們不僅強行要求發起不合時宜的攻勢,還按可笑的政治邏輯,罷免能幹的將領,任命無能之輩,處處掣肘。
簡直是在協助法蘭西走向敗亡!
而如今,為了苟延殘喘,這個共和國竟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那些為守護它而奉獻一切的軍人。
向卑鄙的德國與英國屈膝,指望它們施舍憐憫?
就這樣眼睜睜看著?
像過去那樣,什麽都不做,隻是注視著?
貝當已經無法再忍。
然而,卡斯泰爾諾仍舊堅定地站在他麵前,流著淚勸阻貝當、福煦,以及在場的戰友。
他同樣憤怒,但他無法坐視那些為法國拚死一戰的人走向歧途,哪怕放下個人情緒,也無法坐視。
“我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即便你們現在發動政變,又能討好誰呢?”
隻會便宜德國與英國這些法蘭西的敵人。
他們會假借援助法國政府之名,興高采烈地趁機撕開防線,在背後狠狠一刀。
他們絕不會放過法蘭西自己送上的良機,將整個國土盡數踐踏在鐵蹄之下。
“說吧,菲利普。說吧,斐迪南。你們真要掀起這場毫無意義的內亂,把整個法國拱手讓給敵人?真要將我們唯一殘存的民主旗幟踩進泥潭?”
卡斯泰爾諾的呼喊,讓現場陷入沉默。
貝當與福煦隻是氣得喘粗氣,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那是事實,毫無疑問的事實。
他沒說錯,就算真發動了政變,最終流血犧牲的,也隻會是他們最心疼的士兵和無辜的百姓。
“那你告訴我該怎麽辦,諾埃爾。我這滿腔的怒火,這止不住的眼淚,該拿它們怎麽辦!”
“忍下去。為了法蘭西,忍下去,撐過去。”
聽到這句話,貝當無力地癱坐在地。
然後像個孩子一樣放聲痛哭。
福煦、魏剛、加姆蘭,還有在場所有法國軍官,也再也忍不住淚水。
他們失敗了。
沒能守住法蘭西。
那份錐心刺骨的痛苦,令這些法蘭西的守護者們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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