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周羽已站在演武場青石板上。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腕間紫紋，那紋路自昨夜起便泛著溫涼，像塊活物貼著皮膚。
    東南方烏雲壓得更低，風裏飄來的腥甜愈發清晰——毒霧森林在召喚。
    "周師兄。"
    清越女聲穿透晨霧。
    姬瑤背著玄鐵劍走來，發梢利落束起，發間銀飾在霧裏閃著冷光。
    她停在五步外，劍柄上的纏絲穗子被風掀起一角："我要跟你去。"
    周羽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議事廳裏，她應下用劍刺穿他心髒的誓言；昨夜她碰他腕間紫紋時，指尖微顫的溫度還烙在皮膚上。"毒霧裏有迷魂瘴，結丹期也未必......"
    "我的劍能破瘴。"姬瑤打斷他，伸手按上劍柄，"再說——"她目光掃過他眉心若隱若現的紫紋，"你需要人看著你失控。"
    話音未落，另一側傳來輕笑。
    柳如煙提著繡毒蝶的錦囊晃過來，發間金步搖隨著動作輕響："我也去。"她歪頭看姬瑤，"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搶功勞吧？"手指悄悄戳了戳周羽腰眼，"再說，我新製的避毒丹，正好試試效果。"
    周羽望著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姬瑤的眉峰像淬過冰的劍，柳如煙的眼尾彎成月牙。
    他摸了摸袖中發燙的玉玨，母親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阿羽，信任比毒霧更能護你。"
    "好。"他扯出個笑，"但都跟緊我。"
    隊伍踏入毒霧森林時，日頭剛爬上林梢。
    毒霧比想象中更濃，五步外便隻剩模糊的樹影，腥甜裏混著腐葉的酸氣，直往鼻腔裏鑽。
    周羽腕間紫紋突然灼燒起來，他腳步一頓——左側三十步，毒霧正以極不自然的弧度打著旋兒。
    "停。"他抬手示意，目光掃過腳下。
    枯枝被壓出的細痕隱在腐葉下，若不是紫紋發燙時識海裏閃過母親的話"毒霧聚處，必有人為"，他險些錯過。
    柳如煙蹲下身，指尖沾了沾地麵的濕土，又湊到鼻前輕嗅："是蝕骨粉。"她抬頭時眼睛發亮，"撒在陷阱觸發機關上，沾到皮膚就爛肉，好陰的招！"
    姬瑤的劍已出鞘三寸，寒光割開一團毒霧："誰設的？"
    "餘黨。"周羽摸出玉玨，紋路與眉心紫紋共鳴著發燙，"他們怕我們找到老巢。"他指了指右前方，"繞開這片，往那走。"
    越往裏走，紫紋的灼燒感越清晰。
    周羽能感覺到毒霧裏漂浮的細微顆粒，像活物般擦過皮膚——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知。
    三日前在祭壇，母親的玉玨抵住心口時，他以為那隻是安慰；此刻他終於明白，所謂"以心為爐，毒不為禍"，原是要他與毒霧共生。
    "小心！"
    柳如煙的低喝混著破風聲。
    周羽旋身，看見三道黑影從毒霧裏撲來——是餘黨！
    他們臉上纏著青布，手中短刃泛著幽藍，正是毒修特有的淬毒武器。
    姬瑤的劍先到。
    銀芒劃破毒霧，最左邊的刺客咽喉綻開血花。
    柳如煙的錦囊裏飛出三張黃符，在空中炸成金網，困住中間那人。
    周羽反手抽出腰間鐵劍——這是他特意選的鈍劍，不為殺敵，隻為......
    他握劍的手按上刺客手腕。
    紫紋驟然灼痛，那刺客短刃上的毒竟順著皮膚往他體內鑽！
    但下一刻，鑽心的疼化作熱流，順著血脈湧向指尖。
    周羽瞳孔微縮——他能"嚐"出這毒的成分：蛇涎、腐草、還有......
    "是韓風的毒方！"他低喝，鐵劍重重砸在刺客膝彎。
    那刺客慘叫著跪倒，臉上青布滑落，露出左臉猙獰的蛇形刺青。
    姬瑤的劍尖抵住刺客咽喉："老巢在哪？"
    刺客咧嘴笑，牙縫裏突然滲出黑血。
    周羽眼疾手快捏住他下巴——晚了。
    毒霧裏飄起更濃的腥甜，刺客的屍體正在迅速腐爛，連衣物都化成了黑灰。
    柳如煙蹲下身，用樹枝撥了撥殘留的碎布："看，這紋路......"她抬頭時臉色微沉，"和三年前清雲長老說的，韓風貼身護衛的服飾暗紋一樣。"
    周羽望著前方更濃的毒霧。
    紫紋燙得幾乎要滲血，玉玨在袖中灼得他心口發疼。
    他能感覺到，更深處有什麽在蠢動——不是普通餘黨，是更危險的存在。
    "繼續走。"他握緊玉玨，目光穿透毒霧，"老巢就在前麵。"
    姬瑤收劍入鞘，劍鳴清越如哨。
    柳如煙將錦囊係得更緊，金步搖在毒霧裏閃了閃："我就說，這趟不會白來。"
    三人往前走去，毒霧在他們腳下翻湧，像有生命般分開又聚攏。
    周羽走在最前，紫紋隨著每一步跳動，他聽見風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冷笑——那聲音，像極了議事廳裏，二長老提到"陣眼"時，韓風的影子在他夢裏浮現的那聲低笑。
    前麵的毒霧突然濃得化不開。
    周羽抬手擋住撲麵而來的紫霧，卻在霧中瞥見一點寒芒——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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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他們的劍。
    是把鏽跡斑斑的鐵劍，插在腐葉裏，劍柄上纏著半塊碎裂的玉玨——和他袖中的那塊，紋路嚴絲合縫。
    周羽的手指懸在鏽劍上方三寸處，袖中玉玨燙得幾乎要穿透布料。
    那半塊碎玉與他的玉玨紋路嚴絲合縫，像被利刃生生劈開的兩半。
    他喉結滾動，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玉玨時說的"這是你血脈的憑證"突然炸響在耳邊——原來憑證不全在他這裏。
    "周羽！"姬瑤的玄鐵劍橫在他身側，劍尖挑起一團翻湧的毒霧，"毒霧在凝形。"
    柳如煙蹲下身，用銀簪挑起碎玉。
    她的指尖剛碰到玉麵，便猛地縮回，甩了甩發紅的指腹："好重的屍毒。"她湊近嗅了嗅，眉峰蹙起，"和剛才那刺客身上的毒同源，是韓風的手法。"
    周羽蹲下來，掌心按在鏽劍劍柄上。
    紫紋從腕間竄到指尖，灼燒感中竟透出一絲熟悉的溫度——像極了母親抱他時，掌心常年帶著的藥香。
    他閉了閉眼，識海裏突然閃過畫麵：幼年的自己蹲在藥廬，看母親用玉玨引開毒蛇，蛇信子掃過她手腕，留下的疤痕形狀，竟與他腕間紫紋如出一轍。
    "簌簌——"
    腐葉翻動聲從左側傳來。
    姬瑤的劍率先刺出，銀芒劃開毒霧，釘在一棵老槐樹上——那裏掛著半幅染血的青布，蛇形刺青在布紋裏若隱若現。
    "餘黨在引路。"周羽站起身，玉玨在袖中震顫得幾乎要掙脫束縛，"他們想讓我們找到老巢。"
    柳如煙將碎玉收進錦囊，金步搖隨著動作輕響："那還等什麽？"她摸出三枚避毒丹拋給兩人，"吃了，我新調的，能扛半個時辰蝕骨毒。"
    毒霧突然開始旋轉，像被無形的手攪成漩渦。
    周羽的紫紋順著手臂爬上脖頸，他能清晰"看"到毒霧裏懸浮的毒粒，每一粒都裹著暗紅的怨氣——這是隻有血裔才能感知的毒靈。
    母親說過，周家世代是毒脈守護者，所謂"廢柴"不過是未覺醒的血脈在沉睡。
    "小心腳下！"柳如煙突然拽住姬瑤的手腕。
    兩人腳下的腐葉裂開，露出密密麻麻的細針，每根針尾都係著紫線，線的另一端消失在毒霧深處。
    "機關陣。"姬瑤抽劍斬斷兩根紫線，劍尖觸線的瞬間，整片毒霧都震顫起來。
    遠處傳來悶響，像是什麽重物倒塌的聲音。
    "老巢的入口被觸發了。"周羽的紫紋爬上眉心，他能感覺到正前方三百步處，有強烈的靈力波動。
    那波動裏混雜著毒修特有的腐臭，還有......一絲熟悉的狠戾——是韓風。
    "走！"他拔腿往前衝，玉玨燙得他心口發疼。
    身後傳來姬瑤的劍鳴和柳如煙的符咒炸響，不用回頭也知道，兩人正跟著他劈開攔路的毒霧。
    毒霧突然散去。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片凹陷的山穀，穀底立著一座黑木搭成的哨塔，塔尖飄著繡蛇的黑旗。
    哨塔周圍躺著七八個餘黨，胸口插著染毒的短刃——竟是被自己人滅口了。
    "清理痕跡。"姬瑤的劍指向哨塔下的暗門，"入口在那。"
    柳如煙摸出一隻銀鈴晃了晃，鈴聲清脆卻帶著刺耳鳴響。
    片刻後，暗門裏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音，接著是一聲悶哼："別殺我！
    我招！"
    一個渾身是血的灰衣人連滾帶爬衝出來，膝蓋在碎石上擦得血肉模糊。
    他抬頭時，周羽認出這是三日前在演武場替韓風傳話的外門弟子張全。
    "韓長老說...說隻要我們守好陣眼，等他引動毒霧本源，就能把整個宗門...整個宗門都毒成廢墟！"張全抓住周羽的褲腳，"他根本沒走！
    他就在陣眼裏！"
    周羽的紫紋瞬間覆蓋半張臉，他能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在震顫，每一絲震動裏都裹著毒霧的怨毒——那是韓風在調動整個森林的毒靈。
    "陣眼在哪？"姬瑤的劍尖抵住張全咽喉。
    "哨塔下！"張全顫抖著指向暗門，"有口井，井裏鎖著...鎖著毒霧的本源靈珠！"
    話音未落，暗門裏突然湧出黑色毒霧。
    那毒霧不像普通霧氣般飄散，反而凝成實質的蛇形，嘶嘶吐著信子撲向三人。
    姬瑤旋身揮劍，銀芒斬落蛇頭，蛇身卻化作毒霧鑽進她的劍鞘縫隙。
    柳如煙甩出三張火焰符，符紙在半空炸成火網，卻隻讓毒霧翻湧得更凶。
    周羽站在原地，紫紋灼燒的疼痛化作奇異的清明。
    他張開雙臂，任由毒霧纏上脖頸、手臂——這次，毒霧沒有腐蝕他的皮膚，反而順著紫紋鑽進體內，在識海裏凝成一幅圖：井底的靈珠被黑鏈鎖著，黑鏈另一端，韓風盤坐在血壇上，掌心捏著半塊玉玨——正是剛才那把鏽劍上的碎玉！
    "原來他要的是玉玨合璧。"周羽低笑，聲音裏帶著幾分癲狂的清醒。
    母親的玉玨是鑰匙，碎玉是鎖，合起來才能解開毒霧本源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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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他，從進入森林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韓風最完美的引路人。
    "周羽！"姬瑤的喊聲響在耳邊。
    他回神時，發現自己的右手正按在暗門的青石板上，紫紋順著石板縫隙蔓延，像無數條小蛇鑽進地下。
    暗門裏傳來悶吼。
    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脆響，和一聲憤怒的冷笑："很好，你自己送上門了。"
    韓風的身影從暗門裏走出。
    他穿著月白道袍，發間金冠卻歪向一邊，左臉有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顯然是剛才被毒靈反噬所致。
    他手中握著半塊碎玉，與周羽袖中的玉玨隔著霧氣共鳴，發出蜂鳴般的震顫。
    "你以為抓幾個螻蟻就能贏？"韓風抬手，井底突然升起幽藍火焰，"這毒霧森林存在了三百年，本源靈珠裏的毒，夠把整個蒼雲宗變成墳場。"
    周羽望著韓風手中的碎玉，又摸了摸自己袖中的玉玨。
    紫紋在他眼底跳動，他突然笑了："你錯了。"他取出玉玨，與碎玉的共鳴聲驟然拔高，"我不是來阻止你的。"
    韓風的瞳孔驟縮。
    "我是來幫你，把毒霧本源...收進我身體裏。"
    井底的火焰突然暴漲。
    姬瑤的劍已經架在韓風頸側，柳如煙的毒囊正對準他的丹田，但兩人都頓住——周羽身上的紫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了韓風手中的碎玉。
    毒霧在山穀裏翻湧如沸，周羽的衣袍獵獵作響。
    他望著韓風驚恐的臉，聽見自己血脈裏傳來母親的歎息："阿羽，這才是周家毒脈的使命——不是被毒吞噬，而是成為毒的主人。"
    韓風突然暴起，手中碎玉砸向周羽麵門。
    周羽不躲不閃，任由碎玉砸在眉心紫紋上。
    劇痛中，他看見兩截玉玨在識海裏合二為一，發出刺目的白光。
    白光裏，井底的靈珠突然鬆動，黑鏈寸寸斷裂。
    "不——！"韓風的嘶吼被毒霧吞沒。
    姬瑤的劍刺穿了他的左肩，柳如煙的毒針釘入他的膝蓋。
    但兩人的動作都慢了半拍——韓風的身影突然虛化，隻剩下一件道袍落在地上。
    "跑了？"柳如煙踢了踢道袍，金步搖劇烈晃動。
    周羽抹去眉心的血，紫紋已經淡了下去。
    他望著井底翻湧的毒霧，能感覺到韓風的氣息正在快速遠離，但更強烈的，是靈珠的呼喚——那是屬於他的力量。
    "追嗎？"姬瑤收劍入鞘，目光灼灼。
    周羽搖頭，彎腰撿起韓風的道袍。
    道袍內側繡著一行小字："七月十五，月蝕之夜，毒源歸位。"
    他抬頭望向天空，毒霧遮住了日頭
    紫紋在腕間輕輕跳動，像在回應他的思考。
    周羽握緊道袍，轉身看向同伴："回宗門。"他的聲音沉穩有力，"韓風要的不隻是毒霧本源，他要的是...整個修真界的恐慌。"
    姬瑤和柳如煙對視一眼，跟上他的腳步。
    毒霧在他們身後重新聚攏，像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了外界的窺探。
    周羽走在最前，袖中的玉玨不再灼燒，反而透著溫暖，像母親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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