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靈山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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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四年,初春的鄴城仍籠罩在刺骨的寒意中。袁紹的病情隨著倒春寒的冷風急轉直下。
    侍從捧著一碗黑褐色的藥汁,小心翼翼道:“主公,該用藥了。”
    袁紹勉強睜開眼睛,看著那碗散發著古怪氣味的藥湯,突然暴怒地揮手打翻。
    “滾!又是這些庸醫…咳咳…開的苦水…咳咳咳…”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帕子上濺滿暗紅的血點。
    自袁紹發病以來,府中已經記不清請過多少大夫。
    那些名醫們把完脈後,都暗自搖頭,私下對劉夫人說:“袁公五髒俱損,氣血兩虧,怕是……要早備後事了。”
    劉夫人卻不甘心,又命人四處尋訪方外之士。
    這日,府上來了一位自稱“雲鶴子”的老道。
    他鶴發童顏,手持拂塵,一進門就說:“貧道夜觀天象,見鄴城有紫氣東來,特來結緣。”
    劉夫人如見救星,連忙將他引至內室。
    雲鶴子在袁紹榻前擺開陣勢。
    他取出一道黃紙朱砂符,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
    突然,那道符紙竟無火自燃,在眾人驚呼聲中化作片片灰燼,落入早已準備好的玉碗清水中。
    雲鶴子將符水奉上,“此乃三昧真火符,飲之可祛百病。”
    袁紹虛弱地抬眼,看到碗中清水竟泛著詭異的光芒。他猶豫片刻,終究抵不過求生的渴望,仰頭一飲而盡。
    其實哪有什麽仙術。那老道早用魚膠將白磷粉末粘在符紙上。室內炭火旺盛,溫度恰好讓白磷自燃。這戲法他演練過無數次,專門用來哄騙達官貴人。
    接下來的日子,雲鶴子在偏院架起丹爐,聲稱要煉“九轉還魂丹”。
    他往爐中投入水銀、朱砂等物,日夜煽火。劉夫人派去監視的婢女回來稟報:“那道人煉丹時,滿室異香,爐中隱現金光。”
    七日後,雲鶴子捧著一盤赤紅丹丸來見袁紹。
    “此丹采日月精華,奪天地造化,服之可延壽一紀。”
    袁紹服下後,果然麵色轉紅,精神大振,甚至能在庭院中散步片刻。劉夫人大喜,賞賜雲鶴子黃金百兩。
    但好景不長。
    旬日後的深夜,袁紹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隻覺五髒如焚,喉頭發甜,一口黑血噴在帷帳上。
    劉夫人驚慌失措地趕來,半伏在榻邊,顫抖著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跡,聲音帶著哭腔:“阿紹……阿紹!怎麽會這樣?明明前幾日還好好的……”
    她猛地抬頭,厲聲對侍從喝道:“快去請雲鶴子!快!”
    不多時,那位仙風道骨的雲鶴子匆匆趕來。他依舊一身素白道袍,手持拂塵,麵上卻不見半分慌亂,反而帶著幾分高深莫測的淡然。劉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聲音發顫:“道長!這仙丹……為何夫君服下後,反倒病得更重了?”
    雲鶴子輕歎一聲,搖頭道:“夫人有所不知,這仙丹本是逆天改命之物,凡人肉身羸弱,驟然承受仙家靈力,難免會有排異之相。”
    他頓了頓,故作深沉地捋了捋長須,“若想真正脫胎換骨,需循序漸進,以溫和丹藥輔佐,慢慢調養,方能使主公的凡軀適應仙家之氣。”
    劉夫人將信將疑,可眼下袁紹奄奄一息,她已別無選擇,隻能咬牙道:“那……道長可有辦法?”
    雲鶴子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道:“貧道這裏尚有一枚養元丹,可暫緩主公症狀。但若要根治,還需煉製更上乘的九轉金丹,隻是……”
    他麵露難色,“此丹需以千年靈芝、雪山參王等珍稀藥材為引,再輔以黃金、玉石入爐,方能有成。”
    劉夫人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當即道:“道長需要什麽,盡管開口!隻要能救回夫君,我袁府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雲鶴子滿意地點點頭,道:“夫人誠心,天地可鑒,貧道必當竭盡全力。”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裏,袁府的金銀如流水般送入雲鶴子的丹房。
    劉夫人日夜守在袁紹榻前,眼睜睜看著他的病情時好時壞,有時服下丹藥後,袁紹會短暫地恢複些許氣色,甚至能勉強坐起說幾句話;可沒過多久,他又會陷入更嚴重的嘔血與昏厥。
    劉夫人心中煎熬,卻仍抱著一絲希望,每日焚香禱告,祈求上蒼庇佑。她甚至命人在府中設下祭壇,供奉三牲,祈求神靈降福。
    ……
    建安四年三月初,春寒料峭。
    劉夫人帶著貼身丫鬟,乘坐簡樸的馬車悄悄前往城外寺廟上香。連日來的憂心如焚讓她憔悴不堪,鬢角已隱約可見幾絲白發。
    “夫人,前麵就是清蓮寺了。”丫鬟輕聲提醒道。卻見劉夫人恍若未聞,隻是怔怔地望著車窗外飄落的桃花瓣。
    忽然,拉車的馬匹發出一聲嘶鳴,馬車猛地一頓。
    劉夫人身子前傾,險些撞到窗框。
    她蹙眉掀開車簾:“怎麽回事?”
    車夫惶恐地回頭:“夫人恕罪,這馬突然就不肯走了……”
    話音未落,一陣清冷的山風卷著桃花拂麵而來。劉夫人眯起眼睛,隻見前方山路的拐角處,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佝僂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著灰褐色粗麻衣的老嫗,手持一根盤繞著龍紋的烏木杖,杖首鑲嵌著一顆琥珀,內裏似有雲霧流動。
    灰白的發絲用一根骨簪鬆鬆挽起,幾縷散發垂在耳際,隨著山風輕輕飄動。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上那半張青銅麵具,在陽光下泛著幽幽冷光,麵具邊緣鐫刻著細密的雲雷紋,右眼處的孔洞後,隱約可見一隻泛著淡金色瞳孔的眼睛。
    露出的半邊臉上,皺紋如同刀刻,卻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氣質。
    “這位夫人……”老嫗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卻莫名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眉間鬱結,心火旺盛,可是為家中病人所困?”
    劉夫人心頭猛地一跳。她素來謹慎,此行更是微服出行,隻帶了貼身丫鬟,連車夫都是臨時從莊子上調來的生麵孔。這荒山野嶺,怎會有人認出她的身份?
    正要開口詢問,老嫗卻忽然舉起木杖,在地上劃出一道古怪的符文。山風驟起,吹得她衣袍獵獵作響。
    “你出身南陽劉氏,十六歲嫁入四世三公的袁家。”
    老嫗每說一句,劉夫人的臉色就變一分,“建寧三年你曾流產一次,至今小腹時有隱痛。”
    “啪嗒”一聲,劉夫人手中的佛珠掉在了車廂裏。這件事她從未對任何人提起,就連貼身丫鬟也隻知她曾小產,卻不知具體情形。
    老嫗忽然向前邁了一步。
    她走路時幾乎不發出聲響,但手中的烏木杖每次點地,都會在地上留下一個淺淺的、泛著濕氣的印記,這些印記很快就會消失不見。最奇怪的是,當她靠近時,周圍的飛蟲都會自動避開,形成一個無形的屏障。
    明明動作遲緩,卻眨眼間就到了馬車前。
    當她凝視自己時,那隻露出的淡金色眼睛會突然變得異常清明,完全不像垂暮之人的渾濁目光。
    劉夫人竟不由自主地向老嫗行了一禮:“仙姑如何知曉……”
    老嫗——實則是王鏡用玉骨變化形而成——微微抬手製止了她的問話:“老身玄燭,隱居靈山六十載,今日晨起卜卦,見鄴城方向黑氣衝天,特來一見。”
    “你夫君服食的所謂仙丹,實則是催命毒藥。若不及時救治,銅汞入髓,神仙難救。”
    劉夫人聞言,頓時淚如雨下,竟當場跪了下來:“求玄燭大人救救我夫君!袁府上下必當厚報!”
    王鏡偽裝的老嫗搖頭:“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夫君殺戮過重,此劫難逃……”
    見劉夫人麵如死灰,又話鋒一轉,“不過……念在你一片誠心,老身可暫緩其痛楚。”
    陽光穿過山間的薄霧,在玄燭身上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劉夫人恍惚間覺得,這位神秘的老嫗仿佛與周圍的山水融為一體,透著說不出的玄妙。
    “請……請玄燭大人隨我回府。”
    劉夫人聲音發顫,帶著真摯的懇求。
    玄燭微微頷首,應允了她的請求。當她的木杖再次頓地時,拉車的馬匹竟溫順地轉過身來,仿佛通曉人意。
    回程路上,劉夫人請玄燭在車廂內居上座。這位平日裏最講究禮數的袁府主母,此刻卻像個虔誠的信徒,不時望向這位神秘的巫者,眼中滿是敬畏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