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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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箏市郊外的莽莽山林之中。
白日裏喧囂的城市燈火被層層疊嶂的黑暗隔絕,隻留下蟲鳴窸窣和夜風穿過林梢的低語。
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腥甜和草木的清新,卻也隱隱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源自地脈深處的陰冷死氣。
楚書然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一片林間空地。她穿著那身簡約卻質料不凡的作戰製服,清冷的月光穿過枝葉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如玉,神情淡漠得不似真人。
沒有等待的焦躁,隻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平靜。
唰!
兩股截然不同,卻同樣令人骨髓生寒的詭異氣息,毫無征兆地在空地邊緣彌漫開來,如同投入死水的墨滴,瞬間打破了夜的靜謐。
左側,一道身影卓然而立。
來者一襲纖塵不染的素白長衫,衣袂在無風的夜色中卻微微飄拂,仿佛自帶一股凜冽劍氣。
褪去枯萎卻仍舊蒼白如骨的麵容冷冽無比,涿邪長發微拂,不帶絲毫情感地掃視著空地中央的楚書然。
她僅僅是站在那裏,周身便縈繞著一股無形的、切割一切的淩厲劍意,仿佛他本身就是一柄絕世凶兵。
右側,則是身著玄色暗紋朝服的太叔惑。
他身形頎長,僵屍枯容也不掩清臒儒雅,深陷的眼窩裏兩點幽綠磷火明滅不定,映得下頜三縷長須泛起青冥之色,恍若從千年墓穴中走出的腐儒,儒雅皮相下蟄伏著令人窒息的陰鷙威壓。
“侯臣的……氣息……”
涿邪冰冷的聲音如同金鐵摩擦,打破了沉寂。
那雙劍鋒般的眸子,瞬間鎖定楚書然,一股純粹到極致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刺骨而來。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握住劍柄,絕世凶劍隨時可能出鞘飲血!
“哈~”
楚書然發出一聲玩味的輕笑。
她唇角微揚,斜瞥二者,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一枚核桃大小、通體流轉著深邃幽綠光芒、內部仿佛封印著一團躍動魂火的晶體,靜靜地懸浮在她白皙的掌心之上。
精純而強大的詭氣波動,以及那獨屬於侯臣的本源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涿邪那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是極致的驚愕與暴怒!
她搭在“劍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緊,周身劍氣轟然爆發!
空地周圍的古樹無聲無息地被切割出無數道深痕,落葉簌簌而下!
白衣獵獵作響,這隻古僵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劍光,將楚書然連同那枚靈晶一同斬滅!
“涿邪,稍安勿躁。”
太叔惑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狂瀾的沉穩力量。
涿邪身形一頓,淩厲的眉宇緊鎖,長發無風自動,冰冷的眸子死死盯著太叔惑,充滿了質問與不甘的怒火。
太叔惑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枚幽綠的靈晶,最終落在楚書然那張帶著淡笑的臉上。
他的表情深邃依舊,古井無波,仿佛侯臣的隕落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侯臣……終究還是小覷了這個時代。”
太叔惑的聲音溫潤平和,如同在陳述一個既成事實,“吾等雖料到他性情剛愎,初臨此世必會碰壁,卻未料到此壁如此之硬,竟至粉身碎骨。”
他負手而立,目光轉向楚書然,帶著洞悉的銳利,“更未料到,王上出世之行,已有人察覺,詭異處理局,是嗎?”
“呀,看來,你們也在試著了解這個時代的信息呢。”楚書然微笑回應。
“吾名太叔惑。”
太叔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停留在楚書然手上,“楚小姐,對吧,身披他朝官服,手握同僚靈晶,夤夜來此……所謀者何?”
楚書然微微昂起下巴,將靈晶舉在眼前,透過月光觀察裏麵仍未熄滅的火焰:“太叔先生洞若觀火。侯臣的死不是實力不濟,以一己之力和國家機器對抗,終究還是不現實,其二…”
她抬眼,目光與太叔惑相交,帶著一絲奇異的重量,“他選錯了首要目標,或者說,低估了一個關鍵的‘變數’——蘇禹。”
“蘇禹?”太叔惑動作微頓,麵上閃過一絲探究:“此人,我也從你們同僚當中有所了解,雙鬼護道,確實非凡,但是你明白,對於我們來說也僅僅是一個稍強一些的螻蟻。”
“是他。”
楚書然頷首,“我們的人也曾屢次低估他,但他總能在機緣巧合之下阻攔我們的腳步,恕我直言,你們的確很強,卻並非最強,至少,之前的化冥龍帝姬蒼就是不亞於鎮劫王的強大詭異。”
“姬蒼…曾經大景朝的那位帝王?”
太叔惑略微思索,道:“他也歸入詭異之道了麽…這和那個蘇禹又有何幹?”
“在隧道交戰中,侯臣曾用出禁閉五感壓製外力的招式。”
聞言,太叔惑點頭:“不錯,是侯臣所修武學,《屍淪魂印》中的禁魂印,我們五人生前便修道法,死後由王上改進,於棺中重修而得各自變式,吾等自認,同修道法,無人可破此招!”
“侯臣引以為傲的‘禁魂印’,被蘇禹破解了。”
“什麽?”
一旁涿邪忍不住反駁:“便是同等根基的詭異也難破吾等道法,他區區一個毫無修為的人類,哪怕借助兩隻小鬼,又如何突破的了禁魂印的限製?”
“哈,嚴格來說,是蘇禹與龍帝共同所為,姬蒼雖死,其真魔意誌卻被納入蘇禹命格,也正是他點破了禁魂印運轉的‘魂樞’死穴,再輔以雙鬼根基,引動地脈怨煞之力,內外交攻,方破此印。”
楚書然的聲音清冷,如同山澗寒泉,將侯臣落敗的前奏緩緩道出:“但侯臣如何得知原因?被凡人破招以至於暴怒之下殺心四起,根本沒想著撤離。”
“姬蒼……真魔意誌……”太叔惑深陷眼窩中的幽綠磷火猛地一跳,下頜青冥色的長須無風自動,顯示出他內心的波瀾。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龍帝姬蒼……竟也淪落至寄人籬下,意誌為他人所禦的地步?此子蘇禹……竟能承載此等凶物而不滅?”
魔不同於人類孱弱。
詭異詭絕,魔者霸癲。
世間出現了真魔,令太叔惑也不得不重視起來。
“這就是他的‘變數’所在。”
楚書然翩然挪步,笑意明媚動人,“雙鬼護命之格本就罕見,如今再添一尊真魔意誌,已經讓他擁有了撬動更高層次力量的鑰匙。更遑論,”
她話鋒一轉,目光掃過涿邪和太叔惑,“時代變了,軍隊的鋼鐵洪流,飽和覆蓋,遠程火力精確打擊,信息網絡無縫連接,後勤保障源源不絕……侯臣就是有通天修為,深陷其中,被蘇禹牽製,被軍隊和我局合圍,最終也隻能落得個身死道消的下場。”
“所以,這便是我的誠意。”楚書然纖手一翻,幽綠的靈晶飛出,穩穩落入涿邪手中。
她向前輕盈一步,月光勾勒出她清冷而危險的身影,“太叔先生,鎮劫王殿下沉眠棺中,神軀亟待複蘇,需要大量生靈精魄,你們單單依靠零星狩獵就能滿足?不僅效率低下,還會暴露行藏,引來人類大國的圍剿,重蹈侯臣覆轍。”
“你欲為何?”涿邪冷聲道。
帶著意味深長的弧度,楚書然拋出了誠意:“而我,身處處理局核心,掌握其人員部署、力量構成、行動預案、核心成員的性情軟肋。我們,為什麽不合作呢?”
“聯手?”涿邪冰冷的聲線帶著刺骨的懷疑與不屑,周身劍氣隱隱低鳴,“憑你?一個身份不明、立場曖昧的叛徒?焉知你不是處理局拋出的誘餌,引吾等入彀?”
楚書然對涿邪的質疑置若罔聞。
他目光隻鎖住沉穩如淵的太叔惑,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自信:“憑我能為諸位指引最合適的獵場,布下最致命的陷阱。由我提供情報,引導包括處理局精銳在內的眾人踏入死地。由你們出手,將其盡數吞噬!”
“既剪除心腹大患,削弱人類反抗脊梁,又能為鎮劫王複蘇奉上最上乘的‘血食’——仇人的靈魂與血肉,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空地陷入短暫的死寂,唯有夜風拂過林梢的沙沙聲。太叔惑幽綠的磷火在眼窩深處明滅不定,如同在高速推演著利弊得失。他那枯槁卻儒雅的麵容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太叔惑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緩沉,卻帶著一絲無形的銳利:“楚姑娘……好一招驅虎吞狼,借刀殺人。借吾等之手,替你掃清障礙,瓦解你所棲身之組織。隻是……”
他話鋒陡然一轉:“非人非詭,立場成謎。更遑論……”
他刻意停頓,眼窩中的磷火驟然熾盛,緊緊鎖定楚書然:“難道你就不怕背叛詭異處理局的事情被人類所知?”
楚書然依舊倚靠樹幹不為所動,眼底深處,甚至帶著一絲被看穿秘密的慵懶與坦然:“身份暴露,我自當遠離就是。這對你們又有什麽好處呢?背叛誠意的合作,轉而為殺死侯臣的仇人提供情報,鎮劫王座下軍師,應該不是愚蠢之徒吧?”
“嗬嗬……楚姑娘……好,很好。合作之事,確有其必要。然,合作需有章程。””
太叔惑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笑聲在寂靜的山林中回蕩:
“其一,七日之內,吾等要那‘蘇禹’的詳盡卷宗——命格特質、能力極限、性情弱點、行動規律、交際脈絡,事無巨細!此人承載真魔意誌,乃最大變數,必須掌控!”
“其二,一月為期,本座要看到處理局一處重要據點被徹底拔除,或一名a級骨幹核心成員……徹底隕落!此乃驗明姑娘誠意與能力之石。”
“其三,王上複蘇在即,所需血食刻不容緩!楚姑娘既執棋局,當有妙手……籌謀一場‘血祭’,規模……需以萬計生靈之精魄為引!地點、時機,由姑娘定奪。吾等,負責‘收網’。”
語氣加重,不容推諉。
楚書然優雅地頷首,語氣輕鬆得如同在討論晚宴菜單:“一個月呀,夠了。祈箏市劫後餘波未平,人心惶惶,流言四起,正是最合適的地方,當然,到時候可得你們出手,別指望我和軍隊去正麵廝殺哦。”
太叔惑自然明白楚書然話中的規避之意。
“善。”
太叔惑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緩緩變淡,最終消失不見。
“吾等期待你下次帶來的收獲。”
“哼!”
涿邪冷冷地掃了楚書然一眼,隨即,她白衣身影化作一道淩厲無匹的劍光,撕裂夜色,瞬息間消失無蹤。
林間空地,重歸寂靜。
楚書然獨立月下,清冷的月光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銀紗。
她臉上的笑容早已斂去,隻剩下深潭般的冰冷與深邃。她攤開手掌,
掌心空空如也,仿佛剛才那場足以影響無數人生死的交易隻是一場幻覺。
她的眼中仿佛已經預見了那幕場景。
殘淵侵吞詭異大勢,整顆星球化作寂滅死地,萬靈消亡,人類種族宣布覆滅,殘存者追隨厄蝕指引繼續邁向宇宙。
“‘師父,’如果這就是您的意誌,我會追隨您見證那最終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