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收容中心設在安全點大樓附近一座改造過的社區中心裏。
    門口民政標識嶄新，但門框邊緣的油漆已經有些剝落。
    當蕭穹和楚書然帶著小雅踏入略顯空曠的大廳時，幾個穿著統一藍色製服的工作人員像是被按了開關，幾乎同時從各自的位子上彈了起來。
    為首的中年女主管臉上瞬間堆疊起密集的笑紋，腳步帶急促迎上來，雙手下意識地在身前搓了搓。
    “哎呀！歡迎歡迎！總局的領導還麻煩你們專門跑一趟！”
    她的聲音拔高了一個調，熱情得很，目光飛快地在楚書然那身質地非凡、纖塵不染的製服上掃過，又迅速滑向蕭穹，最後才落到緊緊抓著蕭穹褲腿、小臉蒼白的小雅身上。
    “小朋友別怕，到這兒就安全了！快進來坐！” 她側身讓路，手勢殷勤。
    旁邊一個年輕些的女工作人員也擠過來，臉上掛著練習過度的笑容，蹲下身想去拉小雅的手，小雅像受驚的小鹿，猛地縮回手，整個人都藏到了蕭穹身後，隻露出一雙驚恐的眼睛。
    蕭穹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起。
    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濃得有些嗆人，混合著一絲食堂殘留的油膩氣味。
    遠處隔著玻璃門的辦公室裏，兩個同樣穿著藍製服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湊在一台老舊的電腦屏幕前，其中一個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笑，另一個則懶洋洋地轉著筆，對門口的動靜充耳不聞。
    隻有那個被叫去倒水的年輕男人，動作匆匆忙忙，紙杯裏的水晃出來幾滴，滴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地上。
    楚書然看著這一幕，將目光鎖定在女主管身上。
    女主管渾身一僵，一股極度危險的冰冷感突然就從身體裏蔓延。
    她努力維持住笑容，不經意的給倒水青年使了個眼色。
    青年立刻會意，放輕腳步繞著辦公室走著，用指頭輕輕敲敲那些工作人員的桌子，提醒他們注意。
    尤其是剛剛被楚書然關注到的兩人。
    青年來到他們身旁，低聲說道：“你們完蛋了。”
    “有毛病？突然在這胡說啥呢？”
    兩人不明所以還有些生氣，直到青年暗暗指了指門口。
    雖然離的有些遠，但還是能看到女主管低聲下氣的姿態，以及獨屬於處理局的製服。
    “臥槽！啥情況？？”
    兩人坐直身體，趕忙揪著青年問道。
    “還能啥情況，領導來了，知道吧？級別比我們上司的上司還大，人家瞅見你倆在這不務正業有意見了唄。”
    青年聳聳肩，表示這不怪他：“主管不是說待會都好好注意自己形象嗎？你們沒當回事，這下啊，就連我們的頭頭都保不住你們啦！”
    “不是，這也沒通知啊，怎麽來這麽大的領導？？”
    “別說咱們夠不夠級別知道人家是誰，人家領導有事突然過來一趟還得提前通知你啊？主管已經給你提醒啦，反正我看你是真的要沒了，這比在單位裏打架那哥嚴重多了！”
    青年的談話也引起了本來安安靜靜坐在工位的人們的好奇。
    雖然不能出辦公室，但他們還是不由自主透過玻璃門遠遠的去望上幾眼模糊的身影。
    處理局和這個地方可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那些人來這裏是幹嘛。
    女主管瞥了一眼辦公室裏誠惶誠恐的兩個身影沒再去看，仔仔細細的認真聽著蕭穹的的交代。
    待蕭穹簡潔地說明了了小雅的情況，登記了姓名、大概年齡、住所城市後，楚書然的目光平靜地落在女主管臉上，沒有任何壓迫感，卻讓對方下意識地挺直了微駝的背，搓手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明白！明白！”
    女主管連連點頭，語速快得像背書，“我們立刻錄入！啟動全國聯網尋親！專人照顧！心理疏導！絕對盡心盡力！”
    手續草草完成。
    一個麵相敦厚、眼神帶著疲憊的中年阿姨被喊了過來。她看著小雅，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真實了些，但也帶著無奈。
    她伸出手，聲音放得輕柔：“來，小朋友，跟阿姨去裏麵，有餅幹吃。” 她試圖去牽小雅。
    小雅的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落葉，死死攥著蕭穹的衣角，指節都發白了。巨大的恐懼讓她無法發出聲音，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滾落。
    蕭穹心口像被堵住。他蹲下來，笨拙地試圖掰開小雅緊攥的手指，聲音幹澀：“小雅，聽哥哥說……” 他的話哽在喉嚨裏。
    楚書然靜靜立於門框投下的陰影邊緣。
    就在阿姨的手終於輕輕搭上小雅肩膀的瞬間，小雅像是被燙到，猛地一縮，卻突然抬起頭，盈滿淚水的眼睛直直地看向門口的楚書然。
    那雙被恐懼和悲傷浸透的眸子，此刻卻異常清澈，帶著一種孩童才有的、近乎穿透靈魂的執拗。
    “姐姐……” 小雅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細若蚊蠅。
    她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問出了那個盤桓在心底、連她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問題：“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裏？”
    女主管臉上的笑容僵住，眼神裏閃過一絲錯愕。
    蕭穹也怔住了，震驚地看著小雅，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楚書然緩緩地、幾乎是無聲地向前走了半步，讓自己的身影完全沐浴在門口的光線裏。
    她微微俯身，目光與小雅齊平，聲音依舊毫無波瀾，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回響：“那你呢？小雅，你喜歡這裏嗎？”
    小雅用力吸著鼻子，眼淚還在洶湧，但她看著楚書然的眼睛，很認真地、用力地點了點頭，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地說：“喜歡！”
    她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複述著母親的碎片：“媽媽說……有壞人……世界會痛……但是……但是有太陽……有花花……有好吃的……要記得好的……要……要勇敢……”
    她的話語顛三倒四，邏輯不清，但那份全無雜質的赤誠，卻像一道微弱卻灼熱的光。
    楚書然嘴角微微彎起。
    “如果……” 她的聲音很輕，像羽毛飄落，“你能一直走到昭見未來的那一天，再來問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