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爸爸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
    這天下了小雨，霧蒙蒙的雨絲伴隨著初秋的微風，將清冷的墓園籠罩的更加淒切悲涼，仿佛天地一起在為離世的人落淚痛哭。
    沐瑤一身素縞走在最前麵，胸前抱著父親的遺像，幾天時間她憔悴了很多，臉色慘白蕭索，目光蒼涼空洞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同樣一身素縞的宋默撐著傘走在她旁邊，表情凝重，目光緊緊盯著身旁的人，在她趔趄時扶一把，眼裏一片心疼悲痛。
    江曉和沐平安攙扶著氣息蕭索的沐媽媽跟在兩人後麵，三天來，母親整日以淚洗麵，肝腸寸斷，多次想隨旺夫而去，幸好被人及時發現攔下，沐瑤現在狀態不好，便由江曉暫時照顧她。沐平安作為沐家的直係親屬，這幾天一直是他在忙進忙出。
    再後麵是其他人。
    至於沐童，這個消息太突然太悲痛，暫時沒人告訴他。
    雨有些涼，沐瑤卻絲毫感覺不到冷，她一步步的走，腳步虛浮，記不清來路也不知去路，如果不是宋默在旁邊扶著，她早就摔在地上了。
    恍惚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停下腳步抬眸，就見前方雨霧裏站著一個朦朧的人影。
    “爸爸…”
    她想叫人，卻開不了口。
    人影不斷對她招手，“瑤瑤，過來，到爸爸這來，乖乖的，來，過來。”
    她迷迷糊糊就要走過去。
    “瑤瑤。”耳邊忽然響起另一個聲音，清澈明晰，又溫柔熟悉，下意識循著聲音慢慢回頭，是宋默關切的臉。
    再往前看過去，人影已經不見了。
    ……
    “爸爸……”
    ……
    墓地是宋默親自選的，市裏最好的園地，四周種滿了蒼翠高大的鬆柏，將一塊塊墓碑隔開掩映著，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園中的悲涼氛圍。
    牧師語氣低沉，追訴亡者生平，唱詩班輕聲吟唱安樂曲，為亡魂送別禱告，祈願讓他上天堂，下世為人能享盡榮華富貴，健康快樂。
    ……
    雨漸漸大起來，打濕了衣服浸濕了頭發，沐瑤像一座雕塑一樣站著，聽著牧師低沉的述說，恍惚間想起從前，父親送她去武館，去學校，或者逛街，她都喜歡讓父親牽著她，大手牽小手。
    母親笑她，她說，“我要永遠牽著爸爸！”
    父親哈哈大笑，“等瑤瑤長大了有了男朋友就不會讓爸爸牽手了。”
    “那我不要男朋友，要爸爸。”
    母親說，“女兒長大了總是要嫁人的，到時候會由爸爸親手把你交給他。”
    小人兒說，“爸爸你可別把我交給別人，不然我會生氣的！”
    父親說，“不給不給，誰都不給。”
    “嗯。”小沐瑤滿意了，牽著父親的大手，“我要永遠陪著爸爸。”
    ……
    後來，父親把她交給了宋默，說，“瑤瑤，爸爸不能牽著你了，以後他會牽著你的手永遠陪著你。”
    ……
    再後來，父親走了。
    ………
    骨灰盒放進冰冷的石頭裏，牧師提示沐瑤上前灑第一把土。
    提示幾次她都沒反應，宋默上前接過鐵鍬，沐童不在，他就是沐家的後繼者。
    鐵鍬深深插進土裏，撬起濕冷的泥土。
    伴隨著泥土被灑進石墓，一直呆愣的沐瑤突然雙腿一軟跪在墓前。
    眼淚無聲而下，滴在相框上父親微笑的臉龐，最後滑落到地上，和雨水混在一起，一時間，仿佛這天地間所有的水滴，都是她為父親送行的淚。
    ……
    宋默放下鐵鍬回到原位，在她旁邊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隨即起身想拉她起來，沐瑤卻似生了根，怎麽都不動。
    他知道她有多悲痛欲絕，可又擔心跪在雨裏久了傷到膝蓋，扯了兩次不動，彎腰想把她抱起來。
    “……不！”沐瑤掙脫開他，跪行幾步想離爸爸更近些，工人卻將石棺毫不留情的放下，砰得一聲，讓她和父親永遠天人兩隔。
    “爸！”
    她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肝腸寸斷。
    母親直接就昏了過去。
    ……
    葬禮結束，送行的人陸陸續續離開，從此以後沐遠國這個人將永遠留在他們心中。
    沐瑤在回去途中發起高燒暈倒了。
    宋默摟著她，一開始以為她隻是太累閉著眼睛休息，這是三天來她第一次閉眼，他想讓她多睡會，回了家才發現不對，她臉色潮紅的不正常，額頭燙的嚇人。
    他寸步不離守在沐瑤床邊，母親熬了薑湯給他驅寒，他隻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這幾天沐瑤不吃不喝也不睡，無論他怎麽哄都不肯，他要忙葬禮，又要照顧她，自己也沒什麽胃口，薑湯喝下去胃裏火燒火燎的難受。
    宋母看他神情憔悴，想起他還有傷在身，去拿了醫藥箱過來，讓他坐到床上察看，照顧不周的傷口有些發炎，又淋了雨，周圍微微泛白，宋母心疼難耐，沾濕棉簽給他擦洗，酒精接觸到傷口，疼的他直皺眉。
    “她是你自己的選擇，我和你爸不多說什麽。”宋母動作溫柔細致，口氣卻含著深深的無奈，“可是你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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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默不言不語，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宋母深深歎了口氣，“你要照顧好自己，別等瑤瑤好了你又垮了，她還需要你。”
    “…….我知道。”
    ……
    沐瑤昏睡到半夜醒過來，宋默靠在旁邊假寐，聽到聲音立刻睜開眼睛，就見她正在拔手背上的點滴。
    “別。”他趕緊攔住，仔細看了沒有血絲倒流才小心放好。
    “……我要回家。”她呢喃。
    宋默摸她額頭，溫度已經穩定，但還沒徹底退燒，“先吃點東西好不好？”
    她微微搖頭，聲音微弱，“我要回家。”
    她臉色紅的不正常，整個人憔悴蕭索，看的他心都揪在一起，還怎麽忍心拒絕。
    彎腰時扯到剛剛處理好的傷口，他皺了皺眉，強忍著疼痛把她抱起來，下樓叫司機。
    江曉在沐家照顧沐媽媽，沐平安暫時也住過來。
    累了幾天大家都有些憔悴傷神，晚上給客廳的遺像上了香就早早休息了。
    宋默出門的急忘了帶鑰匙，按了好一會門鈴江曉才睡眼惺忪來開門。
    “…...怎麽過來了？”看到他懷裏閉著眼臉色緋紅的沐瑤，關切問，“瑤瑤怎麽樣了？”
    “沒事。”宋默把人抱進房間放到床上，去衛生間絞了熱毛巾，對一直站在門口的江曉說，“這幾天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
    江曉應了聲卻沒有走開，看他給昏睡的人擦臉，動作溫柔包含無數情意，高大的背影柔和在橘色的床頭燈裏，讓她突然覺得心酸，他真是愛慘了她。
    很快沐瑤又醒過來，睜眼瞧見熟悉的天花板又睡過去，可她睡得極不安穩，就這麽時醒時睡的，本來宋默想守著她，怕她再燒起來，半夜實在熬不住，抱著她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這一睡便有些沉，等他被越來越大的聲音驚醒，一低頭，發現沐瑤蜷在他胸前啞聲痛哭。
    “怎麽了？”他被驚的徹底清醒，忙按開床頭燈，把人抱起來，“怎麽了瑤瑤？”
    沐瑤眼睛亮的嚇人，眼淚不住往下掉，咬著唇抽泣。
    “別咬。”他心疼又著急，抹她眼淚，“告訴我怎麽了？”
    “…….我沒有爸爸了…..”她哭得更厲害，聲音嘶啞。
    宋默也有些眼酸，忍住了，把她抱進懷裏，“你要好好的，否則爸爸知道了會擔心。”
    沐瑤緊緊揪著他的衣服，眼淚洶湧，“他明明答應過完年跟我去看小童……”
    “沒關係。”宋默拍著她，“我陪你去。”
    “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說。
    沐瑤突然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剛好壓住了傷口，他覺得有點眼花，疼出一身冷汗。
    沒來得及提醒，就聽她啞著聲音開口。
    “你不要離開我。”
    “不會。”宋默抱著她換個姿勢，感覺好受些了收緊手臂，吻她發頂，“永遠不會。”
    語氣鄭重猶如發誓。
    沐瑤得到滿意答複，終於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雖然退了燒但臉上蒼白毫無血色，無精打采靠在床頭。
    江曉熬了白粥送進來。
    沐瑤道了謝，接過來吃了幾口就放下，沒什麽胃口。
    “宋總回去拿點東西，一會過來。”江曉坐在床邊。
    “嗯。”沐瑤點頭，努力扯出一抹笑，“這幾天辛苦你了，謝謝。”
    江曉拉住她微冷的手，“你趕緊振作起來就是對我最大的謝禮了。”
    沐瑤笑了一下。
    這種情況下江曉也不好和她開玩笑，陪著她說了會話就讓她好好休息，有事叫她。
    沐瑤靠在床頭假寐，腦海裏不斷翻滾著父親的音容笑貌，淚水幾欲奪眶，這時外麵有人敲門。
    她抹了抹眼睛，“進來。”
    來人讓她微微吃驚。
    “瑤瑤姐。”唐月走進來。
    沐瑤趕緊讓她坐，“怎麽過來了？”
    唐月說，“過來看看，你身體怎麽樣？”
    前幾天的葬禮因為她身體的原因沒親自來參加，讓程晟做了代表。
    “我沒事。”沐瑤打量著她微挺的肚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幾個月了？”
    唐月摸了摸肚子，眼神難得的溫柔，“五個月。”
    說起孩子，她忍不住和沐瑤分享一些新奇體驗，說把她折騰的夠嗆的妊娠反應，檢查時的提心吊膽，還有第一次胎動，以及她提前準備的嬰幼兒用品。她已經去醫院看過，是個小公主，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估計以後也是個很會鬧騰的主。
    沐瑤被她逗笑，忍不住揶揄，就她這性格，生出的孩子能簡單嗎？更頭疼的還在後麵呢！
    兩人越說越開心，唐月看她笑了，又想著她才剛退燒，適時止住話題，欲言又止看著她，“瑤瑤姐……”
    “嗯？”沐瑤期待她的下文。
    唐月不斷瞟她神情，她很理解她才剛從失去父親的悲痛裏緩過來，但有些話不趁宋默回來之前說，她怕以後沒有求情的機會。
    畢竟是血親的兄長，道理她都明白，但還是會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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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哥他.……”
    沐瑤收了笑容，“是他嗎？”
    唐月垂下目光不說話。
    “到底是不是他？”
    “我……”唐月猶豫著，最終搖頭，“我不知道。”
    沐瑤看著她，眼神跟著冷了下來，“那你剛才想說什麽？”
    唐月抿了抿唇，最終開口說，“我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因為哥哥，如果不是，很抱歉他的管理不善。”
    唐家掌控著h市的黑道，並且在國外也有不小勢力，可謂是隻手遮天，如果不是唐暮晨，那也是他下麵的人。
    “如果是……”
    唐月說不出請求網開一麵的話。
    “你放心。”沐瑤說，“如果不是他我不會胡亂遷怒，如果是，我也絕不會姑息。”
    “瑤瑤姐……”唐月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祈求。
    “怎麽？”沐瑤冷著臉神情有些激動，先前的歡喜蕩然無存，“我爸跟他有什麽恩怨？活該被他害死？！”
    唐月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沐瑤追問，“你們家害死過多少人你心裏比我清楚，其他人我不管，但是現在被你哥害死的是我爸！生我養我的爸爸！他還坐在輪椅上！唐暮晨怎麽就把他牽扯進去！”
    “你別生氣，我隻是……”唐月想提醒她凶手是她哥隻是一種猜想，可沐瑤因先入為主和憤怒，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認知漏洞百出。
    “我告訴你唐月！h市的人奈何不了你哥，總有人能製他，如果事情真是因他而起，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絕對！”
    “……做什麽生這麽大氣。”突然一道聲音從門口插進來，兩人望過去，就見宋默皺眉站在門口。
    “二哥……”唐月趕緊起身出去，擦身而過時宋默警告看她一眼，她一凜，立馬想解釋，“我…”
    “出去。”宋默錯過她往床邊走。
    “抱歉。”唐月迅速出去帶好門。
    宋默走到床邊坐下，拿手背試了試她額頭，“生這麽大氣，和唐月說什麽呢？”
    沐瑤抿著唇看他。
    “嗯？”
    “你為什麽會和爸爸同時受傷？”現在她才想起很多細節，“當時你也在？”
    宋默撥弄著她的頭發，卻不敢看她的眼神，語氣平靜說，“我接到匿名電話說爸爸被綁架了，怕你擔心就沒有告訴你。等我帶著錢去郊外，爸爸已經倒下了，現場一片狼藉，那些人拿了錢還不肯放過我，爭執之下被他們打傷，對不起。”
    “綁架？！”沐瑤不敢置信睜大雙眼，“那些人是誰？”
    她經曆過綁架勒索，知道走投無路的劫匪什麽事都做的出來，可是警察明明說父親是卷入了黑幫交易。
    “是不是和唐暮晨有關？”
    宋默輕輕搖頭，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心虛，“我不知道。”
    沐瑤眼神暗下來。
    宋默說，“警方還在調查，事情總會水落石出。”
    沐瑤問他，“如果真是唐暮晨，你…..”
    “不必顧慮我。”宋默說，“我聽你的。”
    沐瑤躊躇，她知道他和唐暮晨關係有多好，那麽多人裏麵，隻有兩人經常形影不離。
    “真的。”宋默牽起她手吻了吻，“殺人償命，天經地義。我不會因為他是我兄弟就網開一麵，你怎麽說我怎麽做。”
    沐瑤衝他抬高雙臂，宋默了然抱住她，吻了吻她側發。
    放在她身後的眼神晦暗難明。
    “你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沐瑤靠在他懷裏，“先等警察通知吧。”
    “嗯。”宋默閉上眼睛。
    “你的傷怎麽樣了？”沐瑤手輕柔摸向他腹部，遲疑著不敢碰。
    “沒事了。”
    “我看看。”她不放心，拉他衣服，宋默隻好坐直了讓她看。
    小腹結實健美，紗布幹幹淨淨沒有滲血，但她依舊看的難受，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疼不疼？”
    宋默搖頭。
    沐瑤想撕開膠帶看傷口，被他手快擋住，“別。”
    “嗯？”
    宋默撥開她手放下衣服，重新把她抱住，“不想讓你看見這麽難看的地方。”
    沐瑤無語，“我是擔心你。”
    誰關心好不好看。
    “沒事。”宋默親親她，眼裏有幾分笑意，“有夫人這劑神丹妙藥在，我很快就會好了。”
    沐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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