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蹲在河邊，伸出自己的手看了又看，足足看了半個時辰。看到腿麻摔坐到草地上，她才確定自己是回來了，回到了那段她一生中最為快樂的年少時光。
    坐在地上伸了伸腿，又揮了幾下手臂，端莊了幾十年的老夫人笑彎了眼睛。她李澄臨死前摔壞的那馮家的玉竟然真的有用，不是唬人的。這輩子她可不要再費勁費力把那愚笨的大弟送上官途，誰也別想再騙她嫁給馮家那個老鰥夫，她這命可是自己熬了幾十年才換回來的。
    “姑娘，你沒事吧。”橋邊擺攤的大娘，看見這個穿著黃色衣裙的姑娘，在河邊一直不停地笑，終於是走過來了。
    “大娘，我沒事的。”李澄甜美的嗓音，配上這個年紀女孩特有的天真笑容，讓擺攤大娘輕易相信了她的話。
    “你家大人呢？我這有熱糕，給你半塊吃吧。”大娘會做生意，在這人來人往的橋邊，總會切下小塊的熱糕，供過往的人品嚐。
    “他們辦事去了，謝謝大娘，我買兩塊熱糕。”李澄拍拍身上的草屑，慢悠悠走到大娘的攤子前。
    上一世她也是在這河邊等自己的爹娘和弟弟，一直等到天黑才盼回了三人。那時她不舍得花自己娘給的銅錢，一直餓著肚子站在橋邊，好像也是這個大娘給了自己半塊糕。
    “好，那我給你倒碗甜湯喝。”大娘沒想到小姑娘會在攤子上花錢，便送了一碗她兒媳給自己熬的甜湯，一老一少站在攤位前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了起來。
    此時城中，李澄娘正拉著自己姐姐的手，淚眼婆娑著呢。一旁的李澄爹和李澄的弟弟李鴻，則是略顯尷尬地站在一旁。
    “這事也值得你哭成這樣？既然你們鎮上沒有好的先生，那我便求老爺給鴻兒弄個名額，進城裏的書院去上課便是了。”華衣美婦用一張絲帕看似溫柔地給自己妹妹擦著眼角留下的淚滴。
    “紅葉，老爺已經回府了麽？”
    “稟姨娘，夫人那邊傳來的話是老爺今天有事，可能後幾日才能回府。”紅葉看著李澄娘那張被她們姨娘擦花了的臉，強忍著笑意回了話。
    “妹妹，你也別著急，不如先在城裏住幾天，等我有了消息就讓人去告訴你們。”被下人稱為姨娘的盧雲，看著自己妹妹那張被她擦花了的臉，笑著安排了妹妹一家後幾天的行程。
    “那就多謝姐姐了。”李澄娘看不見自己的臉，好在她也擠不出更多眼淚來，倒是沒讓臉花得更厲害。
    盧雲讓紅葉送三人出門，隻是在對方臨出院子前提了一嘴，你家不是還有個大姑娘麽？怎麽沒帶著一起來啊，弄得李澄娘有些抹不開臉。
    李澄娘自然不能說我經常在家對著姑娘說，她有個愛慕虛榮的大姨主動去給人做了姨娘，然後今天要是被她看到我登門求人的表演，我這當娘的麵子裏子就都丟光了這種複雜的心情。隻能尷尬地說，李澄貪玩，到了河邊看見河裏的鴨子就不肯走了。
    “一貫的假惺惺，倒不怕那孩子掉河裏淹了，可見並不疼愛那丫頭。”送走自己姐姐一家人後，盧雲端著一杯茶坐在桌前擺弄著一張畫紙。
    “姨娘心眼好，比她們還惦記那姑娘呢。”一邊伺候的丫鬟知道自己姨娘並不喜歡妹妹一家，但再不喜歡那也是親戚，隻挑著能說的說幾句。
    “嗬。”盧雲喝了一口茶，她倒沒空惦記那從沒見過麵的外甥女，隻是單純覺得能讓自己妹妹扯下那張麵皮來求她，真是很爽快。
    “快把你臉擦擦，難看死了。”出了後門，李澄爹原本微彎的腰直了起來，對著盧巧那張被擦花的臉直皺眉頭。
    “啊？”盧巧沒明白自己夫君的意思，直等到她聽到李鴻說了個鬼臉後，連忙掏出自己的帕子，對著臉狠狠擦了幾下。
    “既然你姐說讓咱們等信，就還住之前的店吧，省得她們找不到人。”李展圖在盧巧麵前，向來說一不二，和在盧雲麵前判若兩人。這在盧巧眼裏叫為了兒子能屈能伸，但要是李澄在此處，就要冷笑著在心裏說一句窩裏橫了。
    “姐姐呢？你讓她給我編小兔子的。”剛滿五歲的李鴻不懂大人這些事，拉著盧巧要去找姐姐要小兔子。
    “你去把她帶回來，我跟兒子先回客棧去了。”李展拉起李鴻的手，就要先走。
    李鴻自小怕爹，見他爹開口不敢反抗，隻好一邊走一邊回頭高喊提醒盧巧不要忘記了他的兔子。
    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橋邊擺攤子的大娘們也紛紛收拾攤子，打算回家做飯去了。在這擺攤賺不了多少，能給家裏的菜加點肉就算謝天謝地了。大娘看看李澄，再看看自己的攤子，一時有點為難。她好久沒和人聊這麽開心了，這姑娘年紀不大，但說的每句話都跟癢癢撓一樣撓到了她的點上，自己就這麽走了，有點不放心這孩子。
    “大娘，我幫你收攤吧。”李澄就跟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樣，主動提出要幫著收拾攤子。
    “好孩子，你自己待在這行麽？”
    “我娘快來了，她說天黑前來接我的。”李澄自然知道她娘會來，還知道她娘會罵她一通。當年她以為是自己不乖，後來她逐漸明白自己就是她娘各種不滿的發泄口，幾十年沒聽到有人敢說她的不是了，一時間還有點期待是怎麽回事。
    這城對盧巧太大了，她有些打怵一個人在這裏穿行，但是夫君今天心情不好，她也不敢提一家三人去找李澄的話，隻能把這筆爛賬又算到了李澄頭上。但等找到李澄，看見她手裏拎著兩塊已經涼透的糕和一個草編的兔子後，她準備好的訓斥的由頭有點說不出來了。
    “你買這糕做什麽？不是說了那錢是給你備用的，不要亂花麽？”盧巧看著糕，想到她給的幾個銅錢肯定是被李澄花掉了。
    “給弟弟吃的，過路的孩子都喜歡吃。”李澄把大娘臨走時送她的糕，舉到胸前給盧巧看。
    “好吃麽？”盧巧知道城裏東西貴，她給的錢可能也就夠買這兩塊，但還是問了一句。
    “不知道，給弟弟吃。”李澄搖頭，她吃的是熱糕，這放涼了的她是真沒吃，也不知道味道怎麽樣。
    “拿著糕，把兔子給我，跟我走。”盧巧接過那個草編的兔子，看了幾眼，編得比以前的都好看，看來這一下午沒少編，這是其中最好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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