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魏虎他們村的人靠山吃山，日子應該過得很不錯。
    實則不然。
    是，他們有著一把子打獵的好手藝，能打到獵物，也能撿到菌子，但是，人生活在世上，講的是衣食住行，他們在山上，頂多隻能滿足“住”、“行”這兩樣。
    至於“食”，他們雖然能在山上打到獵物，但是人總不能靠著吃肉過下去，填飽肚子的糧食，都得用肉去山下換，更別說最後的“衣”了。
    以前還好些，往常他們村的柴米油鹽，都是和山下人換的，如今卻是不行了，如今講究集體，山下的東西認真說起來，都是屬於國家的，最大的問題是，現在還禁製投機倒把，私人買賣，他們村打了獵物，卻找不到地方買賣交換。
    因而這兩年，他們村山上的日子就有些艱難了。
    也幸好隔三差五，徐西村還有集市，時不時他們還能到集市上買賣交換點東西，不然他們在山上的日子，那就更難了。
    不過，徐西村的集市，物資也十分有限，如今寒冬到來，他們山上各家各戶還缺了不少東西，所以魏虎才冒險下山走了這一趟。
    他下山的時候，他父母更是憂心忡忡，愁容滿麵，就怕他下山會出什麽事——他這牛車上的東西要是被人瞅見了去，一頂投機倒把的帽子扣下來，那可是要命的事情啊。
    魏虎心中自然也有些憂慮，不過這一趟他不跑不行。
    “……今天天氣不好，我看是要下雪，這種天氣，大家都躲在屋裏貓冬，誰還願意出來？”魏虎會選今天下山來，也是有原因的。
    從早上起，天氣就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這種天氣，如果沒有必要的事情，一般人都是躲在屋裏，貓在炕上過冬。
    魏虎又說：“況且，眼看都要下雪了，大家地窖裏的糧食卻準備得卻不夠充分，保暖的衣服也缺少，我下山區，看看能不能換到一點糧食和棉花！”
    魏家父母也知道這一點，所以雖然心中憂慮，卻隻能讓自家兒子跑這一趟了。
    ……
    魏虎思緒回轉到現在，他看著蘇雨清夫妻倆，握成拳的手無意識的緊了緊。
    “……我帶來的這些東西，你們部隊裏，有人需要嗎？”他鼓起勇氣問。
    問完後，他的目光一直盯著蘇雨清二人，觀察著他們的反應。
    他冒險下山來找蘇雨清夫妻二人，自然是因為，他覺得他們夫妻倆很大可能不會舉報自己，而剩下的，則是因為對部隊的信任。
    相較於其他地方的混亂，他們這邊因為沈霆鈞他們部隊的存在，受到的影響其實很少，就算是紅袖章，在這裏也隻能憋屈的縮著，做不到像其他地方那樣肆無忌憚。
    徐西村集市的存在就是證明。
    所以，魏虎覺得，就算最後買賣不成，自己也不會出什麽事。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魏虎的“猜測”、“設想”，說到底，他是在賭。
    賭，蘇雨清夫妻倆是好人，不會隨便舉報自己；賭，自己對部隊的猜測是真的……他也不得不賭。
    是，他們村現在的日子還能過下去，可是一年、兩年後……如果這樣的日子要再持續十幾年呢？要想以後他們村的日子能順利正常的過下去，他們不得不另找一條穩定的出路。
    部隊，就是魏虎為他們村找的這條出路。
    如果他們村的東西能和部隊交換買賣……那這才是一條絕對穩定的路，就算被發現、被舉報了也不怕，有部隊背書，他們村做事大可以堂堂正正的。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他的設想，設想到底能不能成真，那才是關鍵了。
    魏虎想著，看著蘇雨清二人，握成拳的手心中，已經因為緊張冒出一層細密的熱汗來。
    而在他的注視下，蘇雨清夫妻二人相視了一眼，沈霆鈞說道：“黃山羊、麅子肉，這些可都是稀罕貨，我們部隊肯定是要的，不過，就是不知道魏同誌你打算怎麽個換法？”
    聽他這麽說，魏虎卻有些懵逼，他忍不住問：“這事，沈同誌你做得了主嗎？要不，你和上邊的人商量一下？”
    沈霆鈞失笑，道：“你放心吧，這點小事，我還是能做得了主的……”
    其他團他沒辦法保證，但是他們團，他卻是可以做主的，就魏虎帶來的這點東西，他們團底下的兵就能給他消化了，甚至還不夠呢。
    魏虎不明白沈霆鈞的自信是從哪裏來的，直到沈霆鈞隨口說道：“你放心吧，我團裏的人，我還是能確定的。”
    魏虎：“……”
    “容我問一下，”魏虎咽了咽口水，看著沈霆鈞：“沈同誌在部隊裏的職位是？”
    沈霆鈞：“不才，忝為一團之長。”
    魏虎：嘶——
    他抽了口氣，看著沈霆鈞的眼神徹底變了。
    魏虎想過沈霆鈞在部隊應該不止是一個小兵，可是卻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會是一團之長——他這人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麵，可是卻還是知道團長是什麽職位的。
    不過震驚過後，他就是狂喜了。
    這位沈同誌如果真是團長，那自己所設想的事情，達成似乎也不是空想了。
    魏強吸了口氣，認真和沈霆鈞說起交換的事情來：“……我不要錢，隻要糧食，或者有棉花票，布票的話，也可以，如果，能有暖水壺，就更好了。”
    他想換個暖水壺，這樣隨時隨地都能有熱水喝。
    沈霆鈞聽著他的要求，輕輕頷了頷首，等他說完，又問：“還有呢？”
    魏強喝了口水，道：“就這些了吧，我主要想換些糧食和棉花，我們村在山裏，沒辦法種糧食，什麽樣的糧食都可以的，紅薯、土豆，都行！”
    “還有棉花，現在天氣冷了，村裏孩子們棉服裏的棉花都舊了，得換新的了。”
    糧食和棉花，是他這次下山來主要要換的東西，至於其他的，有就換，沒有也不強求。
    沈霆鈞：“我明白你的訴求了，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找人。”
    沈霆鈞起身，魏虎也忙站起身來，目送著對方出去，外邊天冷，蘇雨清本來跟著沈霆鈞一起出去的，可是還沒走出去，就被沈霆鈞攔住了。
    他讓她在家裏休息。
    “我一個人和這個魏同誌待在一起，也不自在。”蘇雨清仰著頭說。
    沈霆鈞想了想道：“那我讓許哥和洪嫂子過來陪他說話？”
    蘇雨清雙眼一亮，使勁點頭。
    沈霆鈞笑，讓她進屋去，而後出門，先去找了洪嫂子過來陪蘇雨清，而後才去找其他人。
    沒一會兒，洪嫂子就過來了，洪嫂子年紀大，有她在，蘇雨清也覺得自在了一些，沒一會兒，許多才許哥也過來了，他和魏虎兩個大老爺們湊在一起，那話題可就多了，蘇雨清和洪嫂子也樂得自在。
    蘇雨清將烤好的栗子塞了洪嫂子兩顆，兩人一邊輕聲說著話，一邊剝著栗子吃。
    烤好的栗子很香，滿滿的澱粉，吃在嘴裏口感軟糯甜香，美女在她腳邊溜達了一圈，一下子跳在了她的腿上，衝著蘇雨清喵喵喵的叫。
    蘇雨清低頭看了它一眼。
    他們家地麵都鋪了一層石板，蘇雨清和沈霆鈞又都是愛幹淨的，所以家裏基本沒什麽灰塵，而美女在被嘎了之後，就不愛出門了，因此身上幹幹淨淨的。
    它一身皮毛因為蘇雨清他們喂得好，油光水滑的，整隻貓都胖嘟嘟的，誰見了都得說一句：好肥的一隻貓啊。
    現在它跳在蘇雨清腿上，仰著頭乖巧的衝著蘇雨清叫，那叫聲，夾得百轉千回，聽得人心都軟了，蘇雨清臉上忍不住露出姨母笑來。
    她剝了一顆栗子給美女，低聲道：“也不知道這東西你吃了好不好，所以隻能吃一顆啊。”她也不敢喂多了。
    美女嘴裏咬著栗子，從蘇雨清身上跳下去，跑到自己的窩裏慢慢的啃去了，詮釋了什麽叫做有了糧食忘了娘。
    許多才正在和魏虎說話，當知道魏虎是拉了一車的肉下山來，想換點東西，洪嫂子的眼睛瞬間就亮起來了。
    還是那句話，物資緊張啊，僧多粥少。
    現在養殖技術一般，就他們部隊，肉食也不是每天都供應得上的，多的是白菜土豆，土豆白菜，吃得人眼睛都要綠了，要不是大家偶爾去山裏打點獵物回來打打牙祭，大家吃得眼睛都要冒綠光了。
    現在魏虎說他拉了一車的肉下來，洪嫂子眼睛怎麽可能不發光？
    “不知道魏同誌這肉，是個怎麽樣的換法？”許多才也問了，顯然也動了和洪嫂子一樣的心思。
    魏虎將跟沈霆鈞說的那番話說了，一斤肉換三斤粗糧，一斤半的細糧，不然就是換三兩的棉花，亦或是有其他的東西，那也是可以的。
    等聽完，洪嫂子已經蠢蠢欲動了，立刻道：“那我家要半隻羊，再換半隻麅子！”
    那可是黃山羊啊，羊肉燉蘿卜，大冬天的吃一碗，想想都美啊。而且今年他們部隊沒要到羊，沒能像去年那樣，讓食堂整治羊肉湯給大家喝。
    所以今年，他們還沒吃到羊呢。
    洪嫂子想著，坐不住了，“我這就去家裏拿糧食來跟你換啊！”
    洪嫂子雷厲風行，說做就做，話說完，人就風風火火的出去了。她心裏也著急啊，前邊就說了，僧多粥少，她要不趁現在別人還不知道風聲，先換了，等下大家都知道了，哪裏還有她挑揀的份啊？
    所以，她必須現在就行動起來了。
    洪嫂子出去了，許多才尷尬的看向魏虎，道：“我家這口子，就是這個性子……”
    不過他心裏打著和自家愛人一樣的想法，好東西嘛，自然得先下手為強啊，不然等其他人都知道了，哪裏還有自己的份？
    許多才想著，心裏為自家老婆點讚。
    沒一會兒，洪嫂子就回來了，手裏拿著一遝糧票，還有幾張棉花票，她家日子過得儉省，這麽些年，也攢下了不少東西來。
    洪嫂子走過來，說道：“糧食我不好拿，我們先把肉稱了，看有多重，能換多少糧食，我再讓我愛人給你搬出來！”
    說著，她看了許多才一眼。
    許多才點頭，道：“是這樣，先看看我們要的半頭羊，一隻麅子有多重，這才好算要多少糧食了。”
    話都這麽說了，魏虎索性站起來，道：“那，我們先去看看肉？”
    一群人便從屋裏出去，去看魏虎帶來的肉了。
    牛就係在外邊的樹上，車板被卸了下來，上邊蓋了厚厚的一層幹草，不過在路上，幹草掉了不少，隱約露出了底下的肉來。
    魏虎走過去，伸手將幹草掀開，霎時間，一車的肉就映入了大家的眼簾。
    見狀，許多才忍不住道了句：“好家夥！”這一車肉，得大幾百斤了啊。
    蘇雨清跟著洪嫂子走過去，往車板上掃了一眼。
    車上的肉類種類很多，有野豬肉，還有野雞，黃山羊、野鹿、野麅子，為了方便運輸，都已經殺了放了血的，由於溫度低，這些肉都已經變得硬邦邦的了。
    許多才和洪嫂子夫妻倆走過去，挑揀了半隻肥羊、一隻麅子。
    魏虎這次是有備而來，砧板，砍刀都準備好了，等洪嫂子他們挑揀好，先拎起那隻羊，分出他們要的半隻來，這才稱重，而後再稱麅子。
    等稱好，洪嫂子拿了半斤的棉花票給他，又讓許多才去屋裏拎了一袋的苞穀土豆來，都是粗糧，至於細糧，他們自家人都不咋舍得吃了，哪裏還舍得換出去？
    等兩邊東西都到手，這門生意就算是做好了，洪嫂子臉上喜氣洋洋的，已經琢磨著要拿著這肉做什麽吃了。
    至於魏虎，也是麵有喜色——做成這門生意，這已經是一個好的開頭了。
    “……在那，那人在那了！”
    “怎麽就有人在換了？”快快快！
    就在此時，遠處幾個人影出現，大概是看見蘇雨清他們這邊的動靜，一群人腳步加快，等走近了，烏拉拉的衝過來，直接把魏虎給圍住了。
    “你就是沈團長說的，那個賣肉的？”
    “一斤肉換三斤粗糧，這是真的？那先給我來三斤吧。”
    “喲，老何家的，你這麽大方啊，開口就要三斤肉呢？”
    “這不是家裏好幾個月沒沾葷腥了嗎？天氣又冷，要不吃點帶油水的東西，這冬天怎麽熬啊？”
    “這也是……”
    來的都是部隊的嫂子們，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一邊聊著，一邊跟魏虎說著自己要換的肉，而在第一批換肉的人出現後，接下來卻有越來越多的人趕過來了。
    沒一會兒，魏虎身邊就圍滿了一群人，都是來買肉的嫂子們，其中還有扛著糧食過來的家裏的男人們。
    蘇雨清站得遠遠的，看著人越來越多，怕被碰到，捂著肚子往後退了幾步，打算先回家了。
    這個熱鬧，她還是不湊了，而且天氣也好冷啊。
    不過她沒想到，自己身後竟然有人，一後退，直接就撞到了對方懷裏。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