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聚集點改變了。
    災難來得這麽突然，不給任何人準備的時間。大概是從探索隊最後一次離開聚集點開始，村子裏脆弱的和平便不複存在。
    我有一個模糊的想法，雖然我不敢去直麵，但它卻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也許是我的存在，才打破了聚集點內外的平衡，導致名為失序的災難摧毀了這裏的平靜。
    也許是我偷偷跟上了探索隊，才害死了村子裏的人們...
    我不敢去想，但這種猜測幾乎要將我壓垮，我隻能渾渾噩噩，遊蕩在這混亂不堪的世界。
    聚集點內的失序區域不斷擴大，而這群可憐的村民卻沒有辦法離開這裏。有序的空間越來越小，將幸存者一步步逼上最後的懸崖。
    兩任書記最終都還是沒能找到出去的路，雖然村子裏的人很多不能理解他們，但實際上還是一批又一批的壯年挺身而出。
    至少....他們努力過了。
    村子裏已經看不到人煙，大多數幸存者都聚集在山上的村委會中，我不會去找他們，因為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失序紀元為什麽會沒有弱觀測者，我很明白。他們的觀測不僅會害死自己，也會害死身邊的所有人，將災難帶給周圍的一切。
    自萱萱死後，我的世界好像突然灰暗了下來，我突然醒悟，是自己害死了他們。
    我徘徊在村中的道路上，失序邊界的影響下，整個村莊都被蓋上了一層死一樣的朦朧灰色，太陽也顯得黯淡無光。
    “我是誰...”
    我不是洛蘇。
    那我是什麽。
    如果我的記憶並不屬於我，那我又從何存在。我意識到，自己好像既不存在過去，也不存在未來，我孤獨無依，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意外。
    我以前從未想過，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我像個愚笨的孩子，好奇著眼中的事物，明明無能卻又極度自負。
    我到底是名為洛蘇的個體被困於一具嬌弱的軀體，還是普通的女孩卻意外擁有了洛蘇的記憶。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並不是記憶中的那個我。我沒有引以為傲的強觀測，沒有好用的腦袋，也沒有沉著冷靜的處世態度。
    我隻是個誕生在陰暗角落的女孩，在逼仄的地下室偷窺著別人的記憶。我會因為記憶中那些美好的過去而歡喜，也會因為那些悲痛的經曆而落淚...
    可那都是別人的，我的情感再能共鳴，那也並不屬於我。
    可是，我又覺得我和洛蘇真的好像，我能理解他，共情他，為他歡喜、為他落淚，我們擁有著相同的內在。我喜歡記憶裏那些好玩的動漫小說劇情，也認同記憶裏我的每一次思考。
    我知道自己像是中學時期裏，總會尋找仰慕對象和自己的共同點的青澀學生。
    他們尋找著，也許是某個相同的愛好，又或是某種相似的觀點，甚至隻是午餐的選擇巧合的相同.....每當找到這些，都會在課堂的角落裏偷樂。
    可我不一樣，我真的不一樣....
    大概....我隻是一廂情願地認為不一樣吧。
    失序區域又擴大了，那混亂的邊界已經蔓延到我的地下室附近。每當我向村子內部望去，我的大腦都會如遭重擊，紛亂無序的事物在我的眼中分散組合，化作一堆堆扭曲變形的東西。
    村子裏已經不剩多少有序的區域了，我每時每刻都在忍受著眼中混亂的世界，但不知為何，雖然我能觀測到無序，但我的身體卻依舊保持穩定。
    那一天，門外響起騷動的聲音，我一開始認為那是幻覺，因為我許久沒有聽到過人聲。
    我推開門，卻見許多人在林子外排成了長隊，她們大多是些老人，正在一步步走向失序的邊界。
    而在這長隊外，站著年輕些的人，我在這些人中看見了林琳兮的母親。
    老人們說，她們已經逃了太久，現在沒有地方逃了，至少要死在自己的家裏。
    林母點著頭，牽著兮兒的手，她隻是木然地說了一句：“落葉歸根。”
    但她們的根也並不在這裏，她們真正的家園早就毀滅在失序紀元的災難之中，眼下隻不過是尋份慰藉。
    或者說，是在這天災前尋回人類最後的尊嚴。
    我不敢上前，我甚至不敢看，我逃似地躲回地下室，抱著腦袋捂住耳朵，深怕自己的觀測會再度害死她們。
    地下室的燈光早就失效了，這裏的供電設備估計是遭到了損壞，我在黑暗的空間中待了很久，當我再次走出門時，失序區域已經完全籠罩了我的地下室。
    很多人死在了這裏，我閉上眼不敢去看那些屍體的慘狀。
    我突然想知道村委會怎麽樣了，也許我早就有了預期，但我還是想去親眼驗證。
    於是，我什麽都沒有帶，向著山坡上走去。天光很暗，但足以照亮前方的道路，我順著坡，踩在泥巴路上一步一個腳印。
    村委會到了。
    很安靜。
    和我想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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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該和我想的一樣...我已經無數次預想到這副場景，但此刻的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顫抖，我好害怕。洛蘇....我真的好害怕。
    我麻木地推開一扇扇門，翻開一張張留下的遺書，跨過一具具屍體。
    “我是宜陵三組聚集點村支書，我將進行最後的嚐試，我會帶著還能行動的人去尋找出路，等我們回來———黃月寧。”她是黃書記的女兒，今年十六歲。
    “.....王書記和黃書記是對的。”紙張上是被大量塗抹的痕跡，隻有這一句話清晰可見，隻不過並未署名。
    “兒子，媽先走了，你一定要活下去———葉桃娟。”她的兒子是探索隊的成員，與黃書記一起消失在了最後一次探路中。
    一張又一張遺書在我的手裏展開，我無聲地讀著，嘴唇翕動。
    直到我看見了一封信。
    “小蘇，照顧好自己，我放了幾件衣服在你的門口———兮兒媽媽。”
    原來她那天看見了我...
    我的情緒再也無法壓抑，我的手指按在遺書的表麵，將它攥得皺巴巴的。
    淚水滴落在紙張上，我徒勞地用手想要拂去，可淚水卻越滴越多，直至模糊了我眼中的一切。
    我將它抱在懷裏，咬緊牙齒衝向我的地下室，回去的路我跑得很快，但卻感覺它變得更加漫長，漫長到我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地下室的露在地麵上的大門出現，我這才注意到它的一側放著一個小紙盒。
    我小心翼翼地將紙盒打開，裏麵是幾件帶著碎花圖案的衣服，而在這些衣服上，正整整齊齊地疊放著幾件小內衣。
    “女孩子不穿內衣會生病的。”
    那是林母特意為我放的。
    “呃啊...啊啊...哇啊啊啊啊....”
    孤獨的女孩俯下身子，在寂靜的村莊中抱著紙盒子嚎啕大哭。
    ————
    “請銘記，西南節點城蓉都授時中心觀測時間2036±1.5年，宜陵三組聚集點淪陷......”
    【信息來源：西南節點城失序研究中心末溯研究所主任洛蘇、主任宋墨潯。】
    ————《西南節點城人類檔案》第3卷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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