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裏的霧靄還未散盡，眾人踩著腐葉往禁地深處走，鞋跟碾碎晨露的聲響裏，逍遙的目光總不自覺掃向隊伍最前端的戰天大帝。
    那道裹著玄鐵重甲的身影今日格外安靜。
    往日裏戰天總愛把雷紋刀扛在肩頭，刀鞘撞著甲片叮當響，此刻卻垂著雙臂，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腰間那方黑玉——那是戰族傳承的信物，他從前說這玉裏刻著曆代戰族先祖的刀痕，摸起來像摸著族人的骨血。
    可現在他的拇指在玉麵劃出的軌跡歪歪扭扭，倒像是被什麽外力攥著手指在畫符。
    "在看什麽？"
    瑤池女帝的聲音裹著山風鑽進耳裏。
    她不知何時走到近前，廣袖掃過逍遙的袍角，指尖若有若無擦過他腰間的酒葫蘆——那是他最寶貝的東西，從前哪怕大戰將至也不許旁人碰，此刻卻被他握得發燙。
    逍遙回神時，發現自己的腳步已慢了半拍，隊伍裏符文賢者的咳嗽聲、正義妖仙逗弄鷹隼的口哨聲都清晰起來，唯獨戰天的腳步聲輕得像片紙。
    他喉頭動了動，壓低聲音："戰天的雷紋不對。"
    瑤池的眉尾微挑，袖中指尖掐住片銀杏葉，葉片瞬間凝成冰晶。"昨夜我替他療過傷。"她望著前方那道背影，眼尾的朱砂痣在霧氣裏泛紅，"他心口有團黑火，我用生命法則去探，被燙得差點嘔血。"她忽然攥緊逍遙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骼，"你記不記得三百年前？
    他為救我擋下魔蛛毒刺，傷口冒的是金紅色雷漿，哪像現在......"
    "像被什麽東西啃食著神魂。"
    後方傳來符文賢者的歎息。
    老者不知何時湊了過來，枯枝般的手指搭在逍遙脈門上，另一隻手在空中虛畫符文——淡青色光痕剛觸及戰天後背，便像撞在油鍋裏的水滴般"滋啦"炸開。"他體內有鎖魂陣的餘韻。"賢者的瞳孔泛起符文特有的幽藍，"不是普通的鎖魂陣，是......用執念當引子的。"
    正義妖仙的鷹隼突然發出尖嘯，巨爪抓住他肩頭的銀鱗甲，羽毛根根倒豎。"老子就說這小子最近不對勁！
    前兒個我砍翻三隻魔猿，他站在旁邊看，眼睛直得像塊石頭——換作以前，早搶著要和老子比誰砍得快了！"他抽出腰間的斬妖刀，刀身嗡鳴著指向戰天後背，"老子現在就去問個清楚——"
    "不可。"逍遙按住妖仙的手腕，掌心道紋流轉，將那股暴躁的力道化得無形。
    他望著戰天垂在身側的手，那隻曾握碎過星辰的手此刻正微微發抖，指縫裏滲出暗紅血珠，"他若被人操控，打草驚蛇隻會讓背後的人滅口。"
    林子裏的風突然轉了方向，卷起滿地碎葉撲向眾人。
    待霧色稍散，前方三步外多了道白影。
    那是個白發老者，身著洗得發白的青衫，腰間掛著盞青銅燈，燈芯燃著豆大的淡金色火焰。
    他的腳邊落滿被火焰烤焦的枯葉，卻沒發出半分響動，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直接跨進來的。
    "守正閣，最後一任閣主。"老者撫了撫燈身，燈火驟然明了三分，"各位方才說的"背後的人"，老夫知道是誰。"
    正義妖仙的斬妖刀"唰"地出鞘，刀光映得老者白須發亮："哪來的老東西？
    敢在老子麵前裝神弄鬼——"
    "且慢。"符文賢者突然抓住妖仙的胳膊，他盯著那盞青銅燈，喉結滾動，"這是......正心燈？
    三百年前天界屠守正閣時，傳聞此燈隨最後一任閣主沉了忘川河......"
    "是我用半條命從忘川裏撈回來的。"老者抬手，燈焰躍到他掌心，凝成個扭曲的符文，"戰天小友被影樞纏上了。
    那老匹夫最會啃食人心，專挑孤獨的、渴望被認可的......"他看向戰天的背影，目光裏浮起痛惜，"戰族隻剩他一個，他總怕自己戰死了，戰族的刀就真的斷在這世上。
    影樞便變著法兒告訴他——"你要證明自己，就得做別人不敢做的事，殺別人不敢殺的人"。"
    逍遙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三百年前的雪夜，戰天裹著染血的披風撞開他的門，懷裏抱著半塊刻著戰族圖騰的碎甲。"他們說戰族是瘋子，說我們的刀見血就收不住。"少年的聲音還帶著青澀，卻咬得極重，"可我娘說，戰族的刀是用來守人的。"
    "那影樞現在何處？"瑤池的聲音冷得像冰錐，指尖凝聚的生命法則在掌心翻湧，"我要扒了他的皮，用生命法則慢慢熬。"
    "他不會親自露麵。"老者搖頭，燈焰在他眼底投下金斑，"但戰天的領地底下有座影樞留下的祭壇，裏麵刻著引魂陣。
    要斷了這因果，得去那祭壇裏找影樞的魂契。"
    林子裏的霧更濃了，遠處傳來戰天的咳嗽聲。
    他捂著嘴轉身，指縫裏滲出的血珠落進腐葉，竟在地上燒出個焦黑的小洞。
    "我去。"逍遙摸了摸腰間的青冥劍，劍鳴如龍吟，"你們留在這，三天後若我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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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若"。"瑤池打斷他，抬手扯下鬢間的玉簪。
    那是用她本體的靈根煉的，此刻在她掌心滲出綠瑩瑩的汁液，"拿著。
    若遇到危險，捏碎它，我能順著生機找到你。"
    符文賢者摘下眉心的符文玉牌，塞給逍遙："這是破陣符，遇到鎖魂陣就捏。"
    正義妖仙把鷹隼的羽毛拔下三根，搓成個毛球："老子的鷹能聞著血腥氣找你，要是那影樞敢傷你......"他咧嘴一笑，虎牙在霧裏泛著寒光，"老子就把他的骨頭敲碎了下酒。"
    戰天的腳步聲突然近了。
    他站在五步外，雷紋刀的刀鞘垂在腳邊，眼神卻像根本沒看見眾人，隻盯著遠處的山尖喃喃："要證明......要證明戰族的刀......"
    逍遙不動聲色退進樹影裏，指尖摩挲著玉簪上的靈液。
    暮色漸沉時，他最後看了眼隊伍——瑤池正替戰天整理被風吹亂的甲繩，動作溫柔得像在哄孩子；符文賢者蹲在地上畫著什麽，正義妖仙湊過去看，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株靠在一起的老樹。
    深夜的風卷起落葉，戰天領地的圍牆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逍遙貼著牆根移動，青冥劍的劍穗掃過青磚，沒發出半分響動。
    他望著院內那盞始終亮著的燈，喉結動了動——那燈芯的顏色，和影樞的引魂陣，像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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