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經理張了張嘴，最終沒再說什麽。
    他在這行當裏摸爬滾打多年，深知人情世故的複雜，但也隱隱感覺到，身邊這位年輕的合作者眼裏容不得沙子，行事自有其不容動搖的原則和道理，而且細想下來，陸青陽說的確實在理。
    飯店要想真正脫胎換骨，光靠修補補是不夠的。
    經過幾天的雷厲風行，飯店裏那股散漫拖遝的風氣為之一肅，各項新規矩也逐漸推行下去，看起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陸青陽知道，對於一家飯店而言，後廚是心髒，廚師則是靈魂。
    他暗中觀察了幾天，發現後廚一位資格很老的老師傅，技術固然有積澱，但思想卻極其僵化。
    對新提出的標準化、創新菜式等要求抵觸情緒很大，時常倚老賣老。
    在廚房裏抱怨連連，無形中影響著其他廚師的積極性。
    這種固步自封的“老資格”，往往是改革最大的阻力。
    陸青陽沒有猶豫，直接與劉經理商量。
    由劉經理出麵，以“倉庫管理更需要您這樣經驗豐富的老同誌坐鎮”為由，客客氣氣地將這位老師傅調離了核心的後廚崗位，去看守倉庫了。
    空出的炒鍋位置，則從幾個平日裏踏實肯幹、願意學習的年輕學徒中，提拔了一人頂上，也算給了努力的人一個盼頭。
    但這隻是權宜之計。
    主廚的人選，始終是陸青陽心頭最緊要的事。
    這個位置必須是自己絕對信得過的人，不僅要技藝高超，更要懂得創新和管理，最關鍵的是，人品必須可靠。
    目前飯店裏的這些廚師，無論是能力還是忠誠度，顯然都不足以擔此重任。
    這又成為了一個讓他頭疼的難題。
    正當他苦思冥想之際，京城陳老爺子那裏來了電話。
    老爺子先是關切地問了問飯店的近況，聊了些別的事情，最後才似是隨口提了句有些小事想問問他。
    陸青陽正愁沒有可靠的人選渠道，便順勢將尋找主廚的難題和重要性向陳老爺子和盤托出，強調了“可靠”和“技藝”缺一不可。
    電話那頭，陳老爺子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仔細斟酌。
    他沉吟道：“廚師……我老頭子倒是認識幾個，有些是過去老字號退下來的，有些是家裏世代掂勺的，手上功夫肯定沒問題，但是……”
    老爺子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謹慎起來：“這人合不合用，心性到底如何，光聽我說不行，終究還得你自己看。
    而且，人家願不願意離開京城，去你那邊發展，也是個未知數。
    這樣吧，我把其中兩個我覺得品性手藝都還不錯的師傅的聯係方式和地址給你，你自己去接觸接觸，看看有沒有緣分。
    記住，青陽，用人不疑，但前提是得看準人。”
    陸青陽心中一喜，連忙道謝：“多謝老爺子，您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您推薦的人，我自然放心大半，我會盡快親自去拜訪接觸。”
    陸青陽打了電話溝通之後，其中一個願意做主廚，隻是離開京城，來南方，對方一聽就拒絕了。
    他正愁著，沈茉知道陸青陽的想法，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讓張大姐阿姨來當主廚？”陸青陽微微一怔，這個想法確實大膽而直接，他之前竟從未往這個方向想過。
    但細細琢磨，沈茉的話卻點醒了他。
    是啊，這本食譜是張淑芬拿出來的，他們家祖上就是學這些的。
    穗城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做飯，偏愛特色的家常菜，即使是張淑芬這樣的，應該也能做出來。
    “對啊。”陸青陽眼睛亮了起來，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妙極。
    但興奮之餘，現實問題也隨之而來。
    陸青陽冷靜下來，沉吟道：“不過……張大姐的身體……後廚勞動強度大，一站就是大半天，顛勺掌灶都是體力活，不知道她的身體能不能吃得消？”
    陸青陽的擔憂確實在理，但沈茉似乎對張大姐更有信心。
    她笑了笑，說道：“向陽，你忘了張大姐是幹啥出身的了？她以前在紡織廠可是扛大包的！那些沉甸甸的布匹卷，她一個人就能扛起來走得穩穩當當。
    論力氣和耐力，許多年輕小夥子都比不上她。
    她就是有點高血壓，平時注意著點，按時吃藥，別太激動，不會有大事的。
    後廚的體力活對她來說，說不定還沒以前在廠裏累呢。”
    聽了沈茉這話，陸青陽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張淑芬常年勞作，身體底子其實很紮實，那股韌勁和力氣是有的。
    他心中的顧慮打消了大半：“你說得對，是我考慮不周了，那……誰去跟張大姐談比較合適？”
    “我去吧。”沈茉主動請纓，“我跟張大姐熟，有些話也好說。”
    於是，沈茉找了個機會，提著一點水果，去了張淑芬家。
    她沒直接說目的，先是嘮了會兒家常，關心了一下張大姐的身體，才慢慢把話題引到了飯店和那本食譜上。
    “……大姐，您那本食譜可真是幫了大忙了。”沈茉誇讚道。
    張淑芬聽了，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能幫上忙就好，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別糟蹋了就行。”
    沈茉見時機成熟，便小心翼翼地將想請她出山擔任“技術主廚”的想法說了出來。
    然而，張淑芬一聽，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連連擺手：“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小沈啊，你可別拿我開玩笑嘍，做廚子？這哪行啊！是，咱們家祖上做過廚師的，但那都是老黃曆了，我……我就是個粗手粗腳的女工，在廠裏幹了一輩子體力活，哪能當得了廚子？站在灶台前，那是技術活，講究著呢，我可不行，真不行！”
    她的反應在意料之中，臉上寫滿了不自信。
    在她看來，廚師是門需要多年浸淫的手藝，她雖然守著菜譜，但自己從未真正以此為主業，心裏根本沒底。
    沈茉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也不著急，拉著她的手，耐心地勸道：
    “大姐，您先別急著否定自己，您想啊，那本食譜您是不是最熟？”
    “可是……我這心裏沒底啊，萬一做不好，不是給向陽丟臉嗎？”張淑芬還是猶豫。
    “怎麽會呢，你後來給我燉的湯，那個滋味……比飯店的老廚師都做得好，要不然啊，我也不會想到你啊，再說了，這這份工作，可是比女工的工錢要高。”
    沈茉的話句句說到了張淑芬的心坎上。
    看著張淑芬神色鬆動，沈茉又加了一把火：“大姐，您就試試看？要真是覺得太累或者不適應，咱們再想別的辦法，絕不勉強你。”
    最後這句話，似乎觸動了張淑芬。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似的，重重歎了口氣：
    “唉……你這丫頭，真是會說話，行吧……既然你們這麽信得過我，我……我就去試試，不過可說好了，要是幹不好，你們可得趕緊找人換我，不能耽誤了飯店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