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篾裏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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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竹篾裏的魂
母親頭七那晚,我蹲在門檻上給她燒紙錢,火星子借著風勢往上躥,把半張泛黃的草紙卷上了天。那紙在空中打了個旋,竟穩穩當當落在老陳頭的紮紙坊門口——三天前我親眼看見他閉了眼,棺材還是我和二狗抬的。
後半夜起了霧,我聽見作坊裏傳來“哢嗒哢嗒”的削竹聲。躡手躡腳推開門,煤油燈在風裏晃出一圈圈光暈,老陳頭的徒弟柱子正對著竹篾子發呆,手裏的刻刀在掌心劃出條血口子,血珠滴在半成品的紙人骨架上,竹篾竟自己扭出了人臉的輪廓。
“狗剩哥,你看這……”柱子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盯著那竹篾,越看越覺得眼熟——分明是三天前下葬時,老陳頭棺材裏墊的那捆鎮魂竹。村裏老人說,紮紙匠臨終前會把自己的精血浸在竹篾裏,若有人用了這竹,紮出的紙人便會帶著匠人的魂。
第二天晌午,生產隊的牛棚突然起火。我跟著眾人去救火,看見牛倌老周抱著根燒焦的竹棍直哆嗦,棍上纏著半片燒剩的紙人衣襟,正是柱子昨天沒完工的那個。等火撲滅了,老周突然指著焦黑的地麵喊:“你們看!”泥土裏浮出半串腳印,鞋碼分明是老陳頭生前穿的,可每個腳印中央都有個深深的血點,像極了柱子掌心的傷口。
當晚我就去了柱子的作坊。他正對著堆竹篾犯愁,見我來,慌忙把個紙人往懷裏藏。我眼尖,看見那紙人穿著老陳頭常穿的對襟褂子,背後用朱砂寫著“周”字——正是牛倌老周的姓。“狗剩哥,昨天我紮這紙人時,竹篾自己拚成了‘周’字,你說是不是師父顯靈了?”柱子的手在抖,煤油燈的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晃得像具骷髏。
我還沒說話,窗外突然傳來牛叫。柱子猛地站起來,紙人從他懷裏掉出來,後腦勺上不知何時多了道裂口,露出裏麵染紅的竹篾。我們跑到牛棚時,老周正趴在地上抽搐,嘴裏咬著半片紙人衣襟,兩隻手像雞爪似的抓撓地麵,指甲縫裏塞滿了帶血的竹篾碎屑。
老周被抬回家後就沒再醒過。第三天夜裏,我守在他床前,看見柱子偷偷溜進來,手裏攥著個新紮的紙人。紙人穿著壽衣,胸口貼著老周的生辰八字,腳底卻沒畫“止”字——這是紮凶魂的法子。柱子剛把紙人放在老周枕邊,床上的人突然睜開眼,瞳孔縮成針尖大,直勾勾盯著紙人笑,那笑聲像極了老陳頭生前咳嗽時的破鑼聲。
“柱子,你師父的鎮魂竹動不得。”我按住他發顫的手,想起老陳頭出殯那天,棺材抬到亂葬崗...
那笑聲像把生鏽的刀在刮鍋底,我後頸的汗毛全豎起來。柱子手裏的紙人突然抖了抖,壽衣領口滑開,露出脖子上三道青紫色指痕——正是老陳頭下葬時,我幫他穿壽衣時看見的屍斑形狀。老周的嘴還在動,卻說著不屬於他的話:“柱子啊,十年前你看見後山竹林裏的事,還記得不?”
柱子猛地往後退,撞翻了煤油燈。火光裏,我看見老周的臉正在變,兩頰凹進去,皮膚像糊了層草紙,嘴角扯出的笑超過了常人的弧度,露出兩排整齊的竹篾假牙——和老陳頭棺材裏那具紙人替身一模一樣。
“狗剩哥,快跑!”柱子突然尖叫著撞開門,消失在夜色裏。我顧不上追他,抓起桌上的剪刀就朝老周心口刺去——這是老陳頭教我的,對付借屍還魂的紙人,必須戳爛竹篾紮的“心竅”。剪刀尖剛碰到老周的衣服,他的手突然抬起來,手指細得像竹枝,“哢嗒”扣住我的手腕。
“狗剩啊,你爹死的那晚,後山的紙人堆裏,是不是少了個穿藍布衫的?”他的聲音變成了老陳頭的低語,帶著種潮濕的腐爛味。我渾身血液仿佛凍住了——父親死在1947年的雨夜,我記得他下葬時穿的正是藍布衫,而那天清晨,老陳頭作坊裏的紙人確實少了一個,後來他說是被野貓叼走了。
老周的手指驟然收緊,我聽見自己手腕骨發出“咯吱”響。千鈞一發之際,窗台上“啪嗒”落下個紙人,正是母親頭七那晚我燒的那個。紙人胸口的血點還新鮮,它搖搖晃晃站起來,張開嘴咬住老周的竹篾手指。借著火光,我看見老周的袖口滑下來,小臂上刻著排小字:“丙子年臘月廿三,陳順才換命”——那是父親的生辰八字。
“哢嚓”一聲,老周的手指斷了,斷口處露出染血的竹篾。他的身體像被抽了骨頭似的癱在床上,壽衣底下鼓出個蠕動的東西,順著褲腳滑出個拳頭大的紙人,正是柱子白天沒完工的那個,此刻它正用鍋底灰畫的眼睛盯著我,嘴角慢慢咧開。
我抓起剪刀剪斷它的竹骨,紙人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化作一堆碎紙。再看老周,已經沒了氣息,手腕上三道指痕呈青紫色,分明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模樣。
後半夜我翻出父親的遺物,一本磨破的賬本,最後一頁用紅筆寫著:“向紙人仙借糧三鬥,以魂為抵,三年為期。”落款是老陳頭的印章。原來十年前饑荒,父親和老陳頭合謀用“借魂”的法子向紙人仙換糧食,所謂的紙人替身,根本就是用活人魂魄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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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柱子家,門鎖著,鍋裏的粥還熱著,桌上擺著半紮的紙人,穿的是老陳頭的對襟褂子,背後用朱砂寫著我的名字“陳狗剩”。紙人手裏攥著片竹葉,上麵用雞血寫著:“狗剩哥,十年前我看見師父把順才叔的鞋埋在紙人堆裏,你去後山竹林找找……”
後山竹林在亂葬崗西邊,十年前父親死後,老陳頭就不許任何人進去。撥開齊人高的竹子,腐葉堆裏露出半截紙人骨架,竹篾上纏著半片藍布——和父親下葬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再往下挖,竟挖出個陶罐,裏麵裝著五枚銅錢,每枚都刻著“替死”二字,還有張泛黃的紙,上麵是老陳頭的字跡:“順才魂囚紙人,三年後需借新魂續命,狗剩生辰八字已備。”
原來父親的魂根本沒入輪回,一直被困在紙人裏,而老陳頭所謂的“解咒”,不過是想讓我頂了父親的債!當年他兒子暴斃,怕是也是被紙人仙索了魂,所以他才拚命研究紮紙術,想從紙人仙手裏搶人,卻不想越陷越深。
回到村裏,聽見村口有人哭嚎。跑去一看,王寡婦正抱著具紙人般的屍體打滾,那是她男人李老三,今早出門還好好的,此刻皮膚青白,嘴角沾著草紙碎屑,鞋底畫著個歪扭的“走”字——這是紙人仙“借魂”的標記,和十年前父親死時一模一樣。
夜裏我蹲在老陳頭的墳前,手裏攥著那五枚銅錢。月光把墳頭的紙幡照得發白,突然聽見土底下傳來“咚咚”聲,像是有人在裏麵敲棺材。我想起柱子說的,老陳頭下葬時棺材裏有鎮魂竹,現在看來,裏麵怕不是空的,而是鎮著十年前那些沒還的魂。
“狗剩啊——”
沙啞的呼喚從墳裏傳來,是老陳頭的聲音。我握緊剪刀,突然看見墳頭的紙幡動了,慢慢彎下來,指向亂葬崗方向。那裏有團幽藍的火在飄,忽明忽暗,像是紙人眼裏的光。
正當我盯著火光出神時,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轉身一看,柱子站在陰影裏,手裏舉著個紮好的紙人,正是我的模樣,胸口貼著我的生辰八字,腳底畫著個歪扭的“走”字。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嘴角扯出老陳頭慣有的笑:“狗剩哥,師父說該還十年前的債了,你看,紙人仙都來接你了。”
亂葬崗的火光突然大盛,我看見無數個紙人從墳頭站起來,搖搖晃晃朝我走來,每個紙人腳底都畫著“走”字,而最前麵的那個,穿著藍布衫,正是父親死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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