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墳頭斷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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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像塊浸了水的灰布,裹著公墓的墓碑遲遲不散。我蹲在祖父墳前,指尖劃過碑上斑駁的鎏金,"林長明"的"明"字缺角處還沾著新鮮土粒,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摳下來的。三柱香剛插上香爐就被陰風撲滅,香灰落在供品上,給白饅頭蒙上層青灰,像極了祖父臨終前泛著蠟青的臉。
    "深哥兒回來了?"王婆婆的拐杖戳在青石板上,發出啄木鳥啄樹般的聲響。她青布衫的袖口磨得發亮,露出手腕上三道暗紅勒痕——那是二十年前抱著秀秀屍體時,被燭火濺到留下的疤。"你爺爺走那晚,老宅的燭台自己響了整夜,"她湊近時,我聞到她身上濃重的艾草味混著蠟油味,"就跟秀秀死的那晚一個樣,燭火明明滅滅,跟有人在吹似的。"
    提到秀秀,我後頸的皮膚突然發緊。父親曾在醉酒後哭著說,秀秀死時才五歲,穿的紅裙是她媽媽用結婚喜燭的紅蠟染的,屍體被發現時攥著半支斷燭,蠟淚在床單上凝成小小的人形,眼窩處還嵌著兩根燒焦的燭芯。"那年頭,你爺爺給鎮上每戶都送了引魂燭,"王婆婆的聲音突然壓低,渾濁的眼珠盯著西北方的老鬆林,"可誰能想到,引魂燭最後成了索命符。"
    鬆林深處傳來樹枝斷裂的脆響,像有人踩斷了風幹的鬆果。我看見霧靄中閃過一點紅光,那光不是手電筒的冷白,而是燭火特有的暖黃,卻在晨霧裏泛著青芒,忽高忽低地飄著,像是被個看不見的人舉在手裏。王婆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我的尺骨:"看見那燈了吧?二十年前,每個死者咽氣前,家裏都會飄過這樣的燈,懸在床頭三尺高,吹不滅,澆不熄,直到人斷氣才會滅。"
    她鬆開手時,我腕上留下三道紅印,形狀竟和她手腕的勒痕一模一樣。穿中山裝的周明修不知何時站在墓碑後,金絲眼鏡上蒙著霧,手裏的紅木匣子滴著水——分明是晴天,匣蓋上卻凝著水珠,像被人用淚水擦過。"林先生,"他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線,"令祖父臨終前說,有些東西該還給你了。"
    木匣打開的瞬間,牛油燭的腥臭味撲麵而來。裏麵躺著支斷燭,蠟身纏著七道紅繩,每道繩結上都沾著暗紅斑點,湊近看才發現是凝固的血痂。斷口處的蠟質呈現蜂窩狀,像是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啃咬過,露出裏麵纏繞的人發——黑色中混著幾根雪白的,和祖父棺木裏找到的發絲一模一樣。
    "二十年前,最後一位死者陳老漢咽氣時,"周明修的手指劃過斷燭上的符文,"手裏攥著半支這樣的燭。令祖父說,若你回來,除了這個,還要去鬆林深處的土地廟,子時三刻,用三支紅燭擺北鬥陣。"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我頸間的蠟痕,"切記,燭火不能滅,滅了就別回頭。"
    夜幕降臨後,鬆針在靴底碎裂的聲響格外刺耳。我摸著口袋裏的斷燭,蠟身刻著的北鬥紋路硌得掌心發疼,忽然想起地窖《燭經》裏的記載:"北鬥燭陣,魂歸其所,燭滅則魂散,燭燃則魂囚。"土地廟的木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的燭光忽明忽暗,像隻眨動的眼。
    跨進廟門的瞬間,腐木味混著香灰撲麵而來,神像前的香爐裏插著七支香,三支已滅,香灰在供桌上堆成七個小墳包,每個墳包上都有個指印,像是有人用指尖按出來的。我剛把三支紅燭擺成北鬥狀,廟外就刮起怪風,鬆濤聲裏混著孩童的嬉笑聲,像有無數小鈴鐺在響。
    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三簇火苗竟凝成小人形,紅裙女孩的裙擺揚起的弧度,和記憶中秀秀的照片分毫不差。她的手在空中比劃著,像是在抓什麽看不見的東西,腳尖點地,仿佛在跳一支古老的葬舞。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太陽穴突突地跳,後頸的蠟痕開始發燙,像有隻螞蟻在爬。
    "哥哥,幫我找媽媽好不好?"
    甜膩的聲音從神像後傳來,帶著牛油燭燃燒的滋滋聲。我轉身時,紅裙小女孩正從陰影裏走出,手裏的白燭隻剩寸許,燭淚順著她的手臂滴落,在青磚上砸出小小的凹坑,每個凹坑裏都滲出血絲。她的脖子上纏著七道蠟痕,每道蠟痕間都嵌著細小的燭芯,像是被人用熱蠟澆出的枷鎖。
    當她走近時,我終於看清她的臉——皮膚泛著蠟黃色,眼窩深陷,瞳孔周圍蒙著層白翳,像凝固的蠟油。她的嘴角裂開,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每顆牙齒上都刻著細小的符文,正是地窖燭台上的鎮魂咒。"哥哥記得我嗎?"她伸出手,指尖的蠟渣刮過我的袖口,"你小時候來地窖玩,我還讓你摸過我的燭台呢。"
    記憶突然翻湧——五歲那年,我確實偷溜進地窖,看見祖父對著木架上的燭台說話,其中一個燭台上坐著個穿紅裙的布偶,布偶的眼睛是兩顆燭芯。當我伸手觸碰時,祖父突然轉身,眼中布滿血絲:"深子,別碰,那是給秀秀的引魂燈。"
    三支紅燭突然倒地,火苗在青磚上跳了兩下,滅了。小女孩的笑容消失,眼窩變成兩個黑洞,裏麵湧出蠟黃色的液體,順著下巴滴落,在地麵畫出七芒星的圖案。"哥哥的燭滅了,"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像老舊的門軸,"那哥哥的魂,該給我做新燭芯了。"
    黑暗中,濕冷的手指貼上我的後頸,指甲縫裏的蠟渣刮破皮膚,火辣辣的疼。我聽見自己的喉嚨發出不成調的驚叫,踉蹌著撞翻供桌,周明修給的斷燭從口袋裏掉出,滾向神像底座。就在這時,神像突然發出"哢嗒"輕響,底座裂開條縫,露出半截泛黃的紙頁。
    劇痛從頸間傳來,我在昏死前抓住那頁紙,上麵用蠟油寫著:"七燭缺一,魂歸燈滅;七燭俱全,燭陰大開。林長明偷換主燭,以魂換魂,可蘇繡娘的怨氣,早已滲進每支燭火裏。"
    再醒來時,我躺在老槐樹下,晨露浸透的襯衫貼著後背,手裏的斷燭不知何時被接好了,完整的燭身上刻滿了鎮魂咒,而頸間的蠟痕,竟變成了北鬥狀的印記。遠處傳來雞啼,我望向公墓,發現祖父的墳前多了個小土堆,上麵插著支燒到一半的白燭,燭淚在墓碑上凝成兩個字:"秀秀"。
    回到老宅,地窖的七隻燭台不知何時多了隻缺角的,擺成北鬥陣的中央位置。《燭經》翻到新的一頁,上麵貼著張老照片:年輕的祖父和蘇繡娘並肩站在老槐樹下,蘇繡娘手中捧著七盞燭台,祖父的手卻悄悄按在第七盞燭台上,指縫間露出半枚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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