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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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後的燭陰鎮裹著層薄冰,老槐樹的枝椏上掛著冰棱,在晨光裏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鑽。我蹲在燭坊門口擦拭銅牌,"心燈燭坊"四個字被磨得發亮,銅底隱約透出七盞燭台的紋路——那是用蘇繡娘棺木裏的殘燭蠟油混合桐油澆鑄的,每到午夜就會泛出微光。
    頸間的北鬥蠟痕在低溫下有些發緊,我摸了摸,觸感像塊凝固的琥珀,裏麵嵌著細小的燭芯紋路。自打開張以來,這道疤就成了活招牌,常有外鄉客盯著我的脖子問:"小哥這疤,可是燭陰鎮老輩說的"燈魂印"?"
    周明修每周都會來坐會兒,今天他帶來包新茶,茶罐上刻著北鬥紋:"立冬後第一場雪,該去老槐樹祭燈了。"他的中山裝換成了棉袍,鏡片上依舊蒙著霧,卻比從前清亮些,"鎮上的李婆婆昨晚來找我,說她孫子點了你的平安燭,夢見穿紅裙的小女孩站在床頭。"
    我手一抖,茶勺裏的碎蠟撒在桌上。平安燭的配方是祖父日記裏的"鎮魂散",用七種花香混著陳年燭油製成,按理說該讓人安眠。李婆婆的孫子今年五歲,正是秀秀當年的年紀,穿紅裙的夢......我不敢往下想。
    午後,穿青布衫的婦人推門進來,懷裏抱著個布包:"深哥兒,給俺來支"歸魂燭"吧。"她掀開布包,裏麵是支燒到一半的白燭,蠟身纏著紅繩,正是二十年前燭火案的樣式。"俺男人走了仨月,每晚都在夢裏說,被鎖在個全是燭火的地方,"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村口王瞎子說,得用老燭匠的"歸魂燭"引他回家。"
    我接過白燭時,指尖觸到蠟身刻著的小字——是祖父的筆跡,"七燭歸位,魂兮歸來"。記憶突然閃回,地窖裏那本《燭經》的最後一頁,也有同樣的字跡,隻是後麵多了行血字:"歸魂燭成,燭陰必開"。
    調配燭油時,銅鍋裏的牛油突然沸騰,浮出七片花瓣狀的蠟渣,每片都映著不同的人臉。我認出其中有秀秀的母親,還有二十年前的死者陳老漢,他們的眼睛都望向西北方,像是在盯著燭陰之地的入口。
    "老板娘,給俺來支"長壽燭"。"粗啞的嗓音驚斷思緒,穿灰布衫的老漢站在櫃台前,左臉有道蠟油燙的疤,從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聽說你這兒的燭能照魂,俺想給老母親送支燈。"
    他付錢時,我看見他手腕內側刻著北鬥紋,和我頸間的印記一模一樣。燭坊的燭火突然劇烈搖晃,七盞展示燭同時爆燃,在牆上投出重疊的人影——穿紅裙的小女孩、穿旗袍的蘇繡娘、還有年輕時的祖父,他們的手都指向老漢的背影。
    深夜打烊前,我翻開祖父的日記,發現夾著張泛黃的藥方:"燈魂印者,需每月望日以自身血養燭,否則燭陰之息必侵心脈。"字跡下方畫著個七芒星,中心是老槐樹的圖案,樹根處蜿蜒著七條燭火狀的紋路,直通地底。
    雪是子時開始下的,燭坊的玻璃上結著冰花,像極了七盞燭台的形狀。我剛要吹滅最後一盞燭,門"吱呀"推開,穿紅裙的小女孩站在風雪裏,頭發上落著冰晶,手裏舉著支斷燭:"哥哥,媽媽說,老槐樹的燈滅了。"
    頸間的蠟痕突然劇痛,我跟著她跑到老槐樹下,看見七盞白燭倒在雪地裏,燭火已滅,蠟身周圍結著暗紅的冰——那是融化的雪混著血。樹洞裏露出半截紅裙,布料上的蠟漬在月光下發出微光,拚成"燈滅"二字。
    "深子,點燈。"祖父的聲音從樹上傳來,我抬頭,看見樹枝上掛著七盞殘燭,每盞都滴著血蠟,在風雪中明明滅滅。當我用打火機點燃第一盞時,燭火映出樹洞裏的壁畫:蘇繡娘跪在七盞燭台前,掌心托著顆跳動的燭火,燭火裏映著燭陰鎮的全貌。
    雪越下越大,小女孩的身影漸漸透明,她指向槐樹根部的裂縫:"哥哥,下麵還有人在吹燭。"裂縫裏傳來密集的呼吸聲,像有無數人在共享同一副肺葉,帶著燭油燃燒的滋滋聲。
    我摸出懷裏的"心燈燭",那是用祖父留下的斷燭重新熔鑄的,燭身刻著"不昧"二字。火苗竄起的瞬間,裂縫裏傳來驚叫,呼吸聲消失了,老槐樹的冰棱開始融化,滴下的水珠在雪地上砸出七個小坑,每個坑裏都映著一盞燃著的燈。
    回到燭坊時,周明修正坐在櫃台前,麵前擺著七盞燭台:"你發現了吧?燭陰之地的入口就在老槐樹底,當年蘇繡娘用魂封的門,現在靠你的燈魂印維持著。"他摘下眼鏡,露出眼角的蠟痕,"我們周家,世代都是燭陰鎮的守燈人,二十年前沒守住,現在該由你接棒了。"
    我望向鏡中,頸間的蠟痕在燭火下泛著微光,與周明修眼角的疤連成北鬥狀。原來當年的祭典,不止祖父和蘇繡娘,還有更多像周明修這樣的守燈人,用身體做燭台,守護著燭陰之地的封印。
    冬至那天,燭坊來了個特殊的客人——穿西裝的男人,手裏捧著個青銅匣子,正是二十年前裝斷燭的那個。"我是秀秀的舅舅,"他的聲音哽咽,"姐姐和秀秀走後,我一直在找當年的真相。"匣子打開,裏麵是份泛黃的口供,記錄著二十年前燭陰鎮長老會如何逼迫祖父參與祭典,用七燭鎖魂。
    口供的最後,是祖父的血書:"若我死後,深子能看見這些,說明他已接過心燈。記住,燭火能被鬼吹滅,但人心的燈,永遠燒不盡。"血書下方,畫著個小小的燭坊,和我現在開的一模一樣。
    雪停後的清晨,我帶著七盞新燭來到老槐樹,每盞燭台上都刻著死者的名字。當燭火亮起時,樹洞裏飄出七縷微光,凝成秀秀、蘇繡娘和其他死者的虛影,他們對我微笑,然後化作流星飛向西北方。
    頸間的蠟痕突然變得溫熱,我知道,那不是詛咒,而是心燈的印記。燭陰鎮的故事不會結束,就像老槐樹的年輪,每圈都刻著新的燭火傳說。但隻要有人願意點燃心燈,再深的黑暗,也終會被照亮。
    多年後,當我帶著徒弟擦拭老槐樹的壁畫時,發現樹根處多了行小字:"人點燈,燈照魂,鬼吹燭,燭燒心——而心燈,是照亮生死的橋。"徒弟摸著我頸間的疤問那是什麽,我笑著指向燭坊的方向:"那是燭火與魂靈的約定,是永遠燒不盡的人間燈火。"
    雪又開始下了,燭坊的燈次第亮起,像散落在人間的星星。我知道,在某個燭火明滅的瞬間,祖父和蘇繡娘的魂靈或許正路過老槐樹,看著他們用生命守護的小鎮,看著這盞永遠不滅的心燈,在風雪中溫暖地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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