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如水的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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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曆七月半那天下晌,我正蹲在縣城工地食堂啃饅頭,手機突然叮鈴鈴地響。摸出來一看,是我爹打來的,接通就聽見他喘粗氣:“狗蛋你趕緊滾回來!你二伯咽氣了!”我手一哆嗦,饅頭渣子掉褲襠裏,心說上周回老家還見二伯蹲牆根曬暖呢,咋說沒就沒了?二伯才五十八歲,平時連個頭疼腦熱都少見,前天我娘還說二伯幫她往房上扛玉米,膀子硬實得很,怎麽突然就走了?
騎摩托趕回鄉裏時天都擦黑了,遠遠就看見二伯家院子裏白紙幡嘩啦啦地飄。那白紙幡是用新漿糊貼的,邊角還往下滴著膠水,在風裏撲棱棱地響,跟哭似的。我爹正蹲門檻上吧嗒旱煙,見我進來照屁股就是一腳:“磨磨蹭蹭的,趕緊去穿孝衣!王婆子說子時前得把紙橋紮好,你二伯這趟路要過三道灣呢。”我揉著屁股往廂房走,褲襠上還沾著饅頭渣,心裏暗罵爹下手真狠,都多大歲數了還動不動踢人。
廂房裏擠滿了本家的嬸子大娘,見我進來都抹著淚說“老二家的娃回來了”,香燭味混著燒紙錢的糊味嗆得人腦袋疼。火盆裏的紙錢燒得正旺,紙灰撲簌簌地往上飛,有張沒燒透的黃紙飄到我腳邊,上麵的往生咒還剩半拉,看著像歪歪扭扭的蚯蚓。紮紙橋的劉老頭坐在院中央,麵前堆著竹篾和素白紙。這劉老頭都七十多了,聽說年輕時是縣造紙廠的工人,後來廠子黃了才回來紮紙活,十裏八鄉的白事都找他。
我看劉老頭手抖得厲害,剛紮好的橋欄歪歪扭扭,忍不住多嘴:“大爺,您這橋欄鬆鬆垮垮的,一會兒抬棺過的時候別散了架。”劉老頭突然瞪我一眼,手裏的漿糊刷子啪嗒掉盆裏,濺起的漿糊點子沾在他袖口上,跟塊鼻涕似的:“小崽子懂個屁!你二伯走的路不幹淨,這橋得留三分晃蕩,好讓冤魂找不著縫鑽。”他這麽一說,我後頸子直冒涼氣,突然想起去年村東頭李大爺出殯,劉老頭紮的紙馬少了隻蹄子,結果抬棺的人走到半山腰繩子斷了,棺材滾進溝裏,後來李家人找劉老頭算賬,他說那是替李大爺擋了劫。
子時一到,吹鼓手就嗚哩哇啦地吹起來。那調子聽得人心裏發緊,跟貓抓似的。我和幾個堂哥抬著棺材往外走,剛出二門棺材突然往下一沉,差點把我腰壓折了。“日他娘的!”我堂哥建軍罵了句,他膀子上的肌肉鼓得老高,平時能扛兩袋化肥,這會兒卻憋得臉紅脖子粗,“二伯這身板平時連袋麵都扛不動,咋死了反倒沉得跟塊磨盤?”我爹在旁邊臉色鐵青,低聲說:“別瞎說話,過了紙橋就好了。”可我明明看見爹的手也在發抖,旱煙杆上的銅嘴都快被咬變形了。
送葬隊伍走到村口的青石橋時,王婆子突然攔住路。這王婆子是村裏的神婆,臉上有道疤,從眼角斜到下巴,聽說是年輕時撞了不幹淨的東西被抓的。她手裏捧著剛紮好的紙橋,橋麵雪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橋麵上的往生咒是她親手畫的,用的是公雞血混著朱砂,一股子腥氣。“都記好了,過紙橋時誰也不許回頭,不許說話,眼瞅著橋麵走。”王婆子盯著我,眼神跟錐子似的,“尤其是狗蛋,你二伯臨終前喊了你的名,一會兒過橋時若聽見有人叫你,千萬別應。”
我心裏發毛,可棺材還在肩上壓著,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紙橋搭在青石橋上,踩上去咯吱咯吱響,像是有人在耳邊磨牙。走到橋中間時,忽然起了陣陰風,吹得紙幡嘩啦啦地響,那聲音裏還混著水響,像是有人在水裏撲騰。我眼角餘光往橋下掃了一眼,就看見河水裏漂著幾張白紙,仔細一看,竟是人形的輪廓,正隨著水波一上一下地晃,白花花的,跟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死人似的。
“狗蛋……”
有人在喊我名字,聲音悶悶的,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帶著水汽,涼颼颼的鑽進耳朵裏。我脖子發僵,想起王婆子的話,拚命盯著橋麵,可那聲音越來越近,就在我腳底下。突然,棺材又猛地往下一沉,我一個趔趄差點栽倒,肩膀上被棺材角硌得生疼,抬頭就看見紙橋的橋麵裂開了道縫,透過縫能看見橋下的水泛著綠光,水裏好像有隻手,正朝上伸著,指甲老長,指尖還滴著水,指甲縫裏卡著片爛菜葉,跟二伯昨天中午吃的白菜幫子一個樣。
“日你娘!橋要塌了!”建軍喊了一嗓子,抬棺的人都慌了神,棺材歪歪斜斜地往前衝。我聽見身後“哢嚓”一聲,像是竹篾斷裂的聲音,不敢回頭,隻覺得脊梁骨發涼,腳底的橋麵晃得更厲害了,像是踩在晃蕩的船上。等過了紙橋回頭看,那座紙橋已經歪在青石橋上,橋麵的裂縫裏滲出暗紅的水,像是被人潑了血,橋欄上的往生咒也花了,紅的黃的混在一起,跟 seared 的爛泥似的。王婆子臉色煞白,蹲在地上燒紙錢,嘴裏念叨著:“得罪了得罪了,老二你好好走,莫要怪罪。”紙錢燒得劈啪響,火星子濺到她手背上,她也不覺得疼。
那晚回來,我夢見二伯站在紙橋那頭,渾身濕漉漉的,衝我招手。他身上的藍布衫全貼在身上,能看見胸口有道紅痕,跟被人抓過似的。我想過去,可橋麵晃得厲害,剛邁出一步就聽見“哢嚓”一聲,橋斷了,二伯掉進水裏,水麵上漂起一堆白紙人,每個都長著我的臉,咧嘴衝我笑,嘴裏還喊著“狗蛋來陪我”,嚇得我從床上滾下來,撞翻了床頭櫃上的搪瓷缸,咣當一聲,把爹娘都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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