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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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的葬禮在頭七那天辦的。王二蛋蹲在新壘的墳包前,看劉大爺把那截紅頭繩係在墳頭的桃樹枝上,風一吹,繩子像活了似的亂晃,跟十年前秀秀追著蝴蝶跑時,辮梢揚起的弧度一模一樣。村裏老輩人都說,這下秀秀該跟著爹娘的魂靈走了,可王二蛋摸著後頸的紅印子,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昨晚守靈時,他分明看見墳頭的土動了動,像有小爪子在裏麵扒拉。
“二蛋,來喝碗熱湯。”秀秀她娘端著搪瓷盆過來,眼窩深陷得能裝下二兩酒。王二蛋接過碗,熱湯的霧氣裏,他看見女人手腕上戴著串桃核手鏈,跟他從村廟順來的那串,雕工一模一樣。十年前秀秀失蹤後,這女人就瘋瘋癲癲的,見人就往兜裏塞桃核,現在突然清醒了,反而讓他心裏發毛。
“當年啊,秀秀老愛跟在你屁股後頭跑。”女人突然開口,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盆沿,“她說二蛋哥哥會打彈弓,能幫她打樹上的知了。”王二蛋手一抖,熱湯潑在手上——他想起十四歲那年夏天,秀秀舉著半塊烤紅薯追他,喊著“大哥哥分我吃”,結果被玉米稈絆倒,膝蓋磕出的血,染紅了裙擺的邊角。
葬禮散了後,王二蛋蹲在村口石磨旁抽煙。趙四麻子騎著破二八路過,車鈴鐺“叮鈴哐啷”響得刺兒,可這次他沒像往常那樣罵街,反而躲躲閃閃地看了王二蛋一眼,褲腳沾著新鮮的玉米須,跟秀秀墳頭的那種一個樣。
“操他媽的,這孫子有問題。”王二蛋碾滅煙頭,想起三天前在村廟挖到的銅鈴鐺,跟趙四麻子掛在驢車上的那串,款式一模一樣。十年前秀秀失蹤那天,趙四麻子說他在鎮上賣草帽,可劉大爺曾提過,那天晌午看見他的驢車停在玉米地東頭,車轅上還纏著幾縷紅布。
夜裏睡不著,王二蛋揣著菜刀摸進趙四麻子家後院。狗沒叫,豬圈裏的老母豬卻在哼哼,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貼著牆根走,聽見西廂房傳來“哢嗒哢嗒”的響聲,像是有人在數錢。窗紙上映著個晃動的影子,手裏舉著個亮晶晶的東西,正是秀秀當年戴的銅鈴鐺。
“趙老四,你個龜兒子!”王二蛋踹開門,菜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趙四麻子猛地轉身,手裏攥著把鐮刀,刀把上纏著褪了色的紅布條——跟秀秀骨架上的那截,分毫不差。老人的臉白得像鬼,鈴鐺“當啷”掉在地上,滾到王二蛋腳邊,裏麵卡著片枯黃的玉米葉,葉脈上的“救”字,被刀刻得深深的。
“你、你咋知道……”趙四麻子的鐮刀往下滑,刀疤縱橫的手在抖。王二蛋盯著他褲腳的泥印,跟秀秀留在廟門口的腳印,大小分毫不差:“十年前你在玉米地撞見秀秀,她認得出你的驢車鈴鐺,你怕她回家說出去,就——”他說不下去了,喉嚨裏像塞了把玉米稈,疼得厲害。
趙四麻子突然跪下,鐮刀“咣當”砸在青磚上:“那年她撿了我掉的錢票,追著問是不是我丟的,我怕她看見我車鬥裏的假幣模板……”老人的聲音像漏了氣的風箱,“我推了她一把,她撞在玉米稈上,後腦勺磕在石頭上……”他突然抬頭,眼裏全是血絲,“我沒想殺她啊!我把她埋在第三壟,還把鈴鐺留給她,想著她爹娘來挖玉米時能找到——”
王二蛋的菜刀“當啷”落地。他看見牆角的木箱裏,堆著半麻袋假幣,模板上的油墨味,跟十年前村裏突然出現的假鈔一個味兒。趙四麻子的煙袋鍋子還別在腰上,煙荷包上繡著“秀”字,是秀秀她娘的手藝,當年他總說“幫老李家捎東西”,原來捎的是孩子的命。
“操你媽的!”王二蛋撲上去,掐住趙四麻子的脖子。老人的煙袋鍋子磕在他後頸的紅印上,疼得他眼前發黑。恍惚間,他看見秀秀的紅衣裳站在門口,歪著頭笑,手裏攥著那截帶血的紅頭繩,繩尾滴著的不是血,是趙四麻子煙袋鍋裏的火星子。
等他喘著粗氣鬆開手,趙四麻子已經沒了氣。王二蛋擦了把臉,發現手上全是淚和泥,混著後頸流的血,在地上畫出個小小的人形。他撿起銅鈴鐺,鈴鐺裏掉出張紙條,是十年前的日曆,背麵用鉛筆寫著:“戊寅年八月十五,秀秀歿於東三壟,趙老四埋之。”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左手寫的,跟村廟神像底座的小字,一模一樣。
回到家時,天已經蒙蒙亮。他娘坐在門檻上哭,看見他回來,猛地撲過來:“二蛋你去哪了?趙老四家昨晚著火了!”王二蛋渾身一僵,聽見遠處傳來消防車的鳴笛,混著狗吠和人喊。他摸了摸後頸,紅印子不知何時變成了深紫色,形狀像把鐮刀,刀把處纏著紅布條,跟趙四麻子那把凶器,分毫不差。
接下來的半個月,村裏像被下了咒。先是老李頭在玉米地摔斷了腿,說是看見穿紅衣裳的人影在玉米稈裏晃;接著給秀秀做棺材的張木匠突發惡疾,臨終前指著自己的手,說被小女孩的指甲抓爛了。王二蛋知道,這是秀秀的怨氣還沒散——趙四麻子雖然死了,可當年幫他偽造不在場證明的人,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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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葬禮那天,劉大爺往秀秀墳裏埋的不是紙錢,而是半塊帶血的磨刀石,跟趙四麻子那把鐮刀的磨痕,完全吻合。還有張神婆死的那晚,趙四麻子曾去過她院子,回來時褲腳沾著神婆家特有的艾草灰。原來十年前的事,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知道,他們怕假幣的事敗露,就把秀秀的死說成“被鬼帶走”,連土地爺的神像裏,都藏著他們的罪證。
“日他娘的,全是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王二蛋蹲在秀秀墳前,把趙四麻子的煙袋鍋子砸在墓碑上。墳頭的桃樹枝突然斷了,紅頭繩飄下來,落在他後頸的紅印上,瞬間沒入皮膚。他猛地站起來,看見玉米地裏站著一排人,老李頭、張木匠的兒子、還有當年參與調查的村支書,他們都戴著桃核手鏈,跟秀秀她娘送的那串,一模一樣。
“二蛋,來幫我們個忙。”村支書走過來,手裏攥著疊鈔票,“隻要你不說出去,這些錢——”“去你媽的!”王二蛋抄起墓碑旁的鐵鍬,鐵鍬頭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跟十年前趙四麻子的鐮刀,同樣的弧度。他看見村支書手腕上的桃核手鏈突然裂開,桃核滾進墳頭,露出裏麵刻的“滅口”二字,是趙四麻子的筆跡。
血濺在玉米葉上的聲音,混著遠處貓頭鷹的叫聲,在夜裏格外清晰。王二蛋擦了擦臉,發現手上的血不是紅的,是透明的,像十年前秀秀流在玉米地裏的淚。他後頸的紅印此刻火辣辣地疼,低頭看見,印子中間浮出個小小的骷髏頭,眼窩處嵌著兩顆桃核,正是村裏老輩人用來辟邪的款式。
天亮時,王二蛋坐在村口的石磨上,看著遠處駛來的警車。他摸了摸褲兜裏的銅鈴鐺,鈴鐺裏傳出“咯咯”的笑聲,跟秀秀當年追著他跑時的笑聲,一模一樣。警車停在他麵前,警察下車的瞬間,他後頸的紅印突然消失了,隻留下淡淡的痕跡,像片展開的玉米葉,葉脈上刻著兩個小字:“謝謝”。
後來,村裏的老人說,自從王二蛋被帶走後,西窪村的玉米地再也沒鬧過鬼。有人說看見過穿紅衣裳的小女孩在墳頭玩耍,身邊跟著隻黑貓,看見人就跑;也有人說,每到月圓夜,村廟的廢墟裏會傳來鈴鐺聲,像有人在數玉米稈,“一壟、兩壟、三壟……”數到第三壟時,聲音就停了,隻剩下風吹葉子的“沙沙”聲,像在哼一首沒唱完的童謠。
而王二蛋在拘留所裏,總夢見自己走在玉米地裏,手電筒的光永遠照不到盡頭。有次他夢見秀秀站在前麵,轉身對他笑,這次她的眼睛裏有了黑瞳仁,像兩顆亮晶晶的桃核。她朝他揮揮手,走進一片白光裏,白光中浮現出一行字:“大哥哥,你後頸的紅印,是我十年前就刻好的記號,這樣,你就能幫我找到回家的路了。”
夢醒後,王二蛋摸著後頸,那裏光溜溜的,什麽痕跡都沒有。可他知道,有些東西刻在了骨頭裏,比如玉米葉的“沙沙”聲,比如土地爺裂開的嘴角,比如每個走夜路時,背後突然響起的腳步聲。這些東西,比鬼更可怕,因為它們藏在人心裏,藏在每個敢說謊的人眼裏,藏在每個以為能把秘密埋進土裏的夜晚。
“操他媽的,這世道,比鬼還黑。”王二蛋對著鐵窗罵了句,窗外的月亮正好移到鐵欄杆中間,像個被分割的骷髏頭,眼窩處嵌著兩顆星星,跟秀秀最後看他時的眼睛,一模一樣。他知道,這個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就像玉米地每年都會長出新的苗子,而每個走夜路的人,都有可能遇見那個穿紅衣裳的小女孩,等著他們,說出十年前沒說完的那個“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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