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排水溝裏的紅紙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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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的秋分,我蹲在新廠子門口抽煙,煙頭明滅間又看見那個灰影——城中村拆遷公告都貼了半年,槐樹巷的老房子拆得七零八落,可每次走夜路,牆根兒總蹲著穿灰對襟衫的老太太,懷裏紅紙包邊角的金屬搭扣反光,像極了骨灰盒的搭扣。
“建軍,你最近魂不守舍的。”虎子在夜市擺燒烤攤,遞來瓶冰啤酒,鋁罐上的水珠滴在他手腕的新疤上——那是上個月在公墓被樹枝劃的,“李大爺說,槐樹巷的排水溝要填了,施工隊前天挖出個鐵皮盒,裏麵裝著半張爛紙,還有……”他壓低聲音,“半隻銀鐲子,內側刻著‘桂花’。”
我捏扁啤酒罐,鋁片割破掌心:“今晚就去。”
城中村廢墟像被掀了蓋的棺材,斷牆殘垣間堆著建築垃圾,當年的排水溝早已幹涸,坑底鋪著碎磚頭,卻在月光下泛著水光,像有人特意潑了盆水。虎子抱著香燭紙錢,我揣著從李大爺那兒求來的朱砂符,鞋跟踩過碎瓷磚,發出“哢啦”聲響,驚飛幾隻棲息的烏鴉。
“十年前就是這兒。”虎子用打火機照亮坑底,磚塊縫隙裏卡著片褪色的紅紙,邊角毛糙,“那天暴雨,水漲到腰這兒,桂花嬸的藍布鞋漂在麵上,像兩隻死鴨子。”他聲音發顫,打火機差點掉下去。
我蹲下身,指尖觸到磚塊間的濕土,涼絲絲的,帶著股腐朽味。突然聽見頭頂傳來咳嗽聲,抬頭看見斷牆上坐著個老頭,穿藍布衫,嘴角黑痣在月光下泛紫,正是王大爺:“小夥子,來還紙包了?”
虎子手一抖,香燭撒了半套:“你、你不是……”老頭笑了,缺牙的嘴黑洞洞的:“排水溝填了,我們沒地兒蹲了,隻能跟著你。”他拍拍身邊空位,牆縫裏滲出香灰,在地上堆成紅紙包的形狀,“當年你跑了,桂花在水裏泡了三宿,攥著紅紙包不肯鬆手,直到指甲蓋都泡掉了——”
他抬起手,掌心露出三道凹痕,正是指甲被拔掉的痕跡。我突然想起母親手腕的勒痕、老張脖子的淤紫,全是這雙手掐出來的。虎子罵了句“臥槽”,掏出朱砂符就要貼,老頭卻不見了,斷牆陰影裏,桂花嬸的灰影慢慢站起來,懷裏紅紙包“啪嗒”掉進水溝。
“撿起來。”她的聲音從地底冒出來,排水溝的碎磚突然移位,露出個黑洞,裏麵漂著無數紅紙包,每個都沾著香灰和淤泥,“把鐲子還給王老頭子,把藥帶給我,十年了,我們的咳嗽還沒好……”
我想起第三章在公墓看見的信,桂花嬸想當鐲子換錢給王大爺買藥,卻失足掉溝裏。虎子從兜裏掏出複製品——真正的銀鐲子早交給李大爺埋回墳裏了,他晃了晃:“給你!別纏著我們了!”
鐲子掉進黑洞的瞬間,排水溝突然湧出水,渾濁的水裏漂著十年前的碎紙片,我認出其中一張是桂花嬸的藥方,甘草、枇杷、香灰,全是治咳嗽的。水漲到膝蓋時,王大爺和桂花嬸的虛影從水裏站起來,兩人都穿著壽衣,手裏捧著嶄新的紅紙包。
“該你了。”王大爺遞過紙包,搭扣“哢嗒”作響,“當年你沒接過桂花的包,現在補上。”紙包觸到掌心的刹那,我突然看見十年前的場景:八歲的自己躲在牆後,看著桂花嬸摔進溝裏,紅紙包漂向自己,卻因為害怕轉身就跑。
“對不起……”我捏緊紙包,裏麵硬邦邦的,這次不是骨灰盒,而是個鐵皮藥盒,“當年我膽小,沒敢救你,也沒幫你把鐲子帶給王大爺……”
桂花嬸的虛影軟化下來,壽衣變回灰對襟衫:“傻孩子,我們不怪你,就是在下麵沒人遞紙包,老頭子咳嗽沒人管。”她指了指王大爺,後者正彎著腰咳嗽,後背弓得像座橋,“現在你接過包,就是活人跟死人的約定,以後走夜路看見紅紙包,別躲,幫個忙,就算積德了。”
水突然退去,黑洞消失,排水溝變回幹巴巴的碎磚堆。虎子癱坐在地上,盯著手裏的香灰:“所以他們不是要害我們,是沒人幫他們遞信物?”
“對。”我打開紙包,裏麵是包好的甘草片,還有張字條,用朱砂寫著“給建軍”,“十年前的紅紙包是遺憾,現在的是解脫。”抬頭再看,斷牆上空無一人,隻有晚風卷著片槐樹葉,落在排水溝裏,葉麵上用香灰畫著個笑臉,像極了桂花嬸生前的模樣。
回去的路上,虎子突然指著前方:“看!”拆遷辦的圍牆上,有人用紅漆畫著個巨大的紅紙包,邊角工整,中間寫著“拆”字,卻在月光下泛著香灰的灰白。我們沒說話,隻是加快腳步,路過巷口最後一盞路燈時,燈杆上貼著張泛黃的紙,是十年前的尋人啟事:“王桂花,穿灰對襟衫,拎紅紙包,見到請聯係……”
到家時父母已經睡了,我把朱砂符貼在玄關,轉身看見鞋櫃上擺著個紅紙包,邊角磨破,正是今晚在排水溝撿到的。打開來,除了甘草片,還有粒褪色的水果糖,水果糖紙上印著褪色的“桂花”二字——是十年前桂花嬸常給孩子們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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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城中村施工隊在排水溝底挖出具完整的骨架,手腕上戴著半隻銀鐲子,掌心攥著半張紅紙,上麵隱約可見“王老頭子收”的字樣。李大爺說,這是桂花嬸的骸骨,當年沒撈全,現在終於能和王大爺合葬了。
葬禮那天,我和虎子去公墓送了花圈,瓷罐裏裝著新撿的骨殖,骨灰盒上貼著紅紙,寫著“桂花嬸收”。墓碑重新立起來,照片裏的兩人穿著藍布衫和灰對襟衫,笑得格外安詳,嘴角的黑痣都被細心地描過,像活著時那樣。
從那以後,我再沒在夜路上見過穿灰對襟衫的老太太。但偶爾經過老巷子,總會看見牆根兒有新燒的香灰,堆成紅紙包的形狀,旁邊放著治咳嗽的藥——知道是有人接過了新的約定。
去年冬天,我談了個女朋友,她家住城郊,每次送她回家,路過槐樹巷舊址,她總會指著路燈說:“你看,那兒好像有個人蹲著。”我笑笑,把她的圍巾緊了緊:“別怕,是等紅紙包的人。”
上個月,電子廠的王胖子突然找我,說新來了個保安,總在夜班時咳嗽,後背弓得像蝦米。我跟著他去廠子,看見值班室裏坐著個老頭,穿藍布衫,嘴角有顆黑痣,正對著牆根抽煙,腳邊放著個紅紙包,邊角磨破,露出半截金屬搭扣。
“小夥子,幫個忙唄。”老頭抬頭,聲音啞得像砂紙擦玻璃,“把這個帶給巷尾的桂花,就說老王頭想她了。”
我盯著紅紙包,掌心微微發燙。十年前的暴雨、三年前的夜路、今晚的廠區,原來有些約定,一旦在活人死人之間牽了線,就永遠斷不了。深吸口氣,我接過紙包,硬邦邦的邊角硌著手心,這次沒有黴味,隻有淡淡的艾草香,像極了桂花嬸當年給的水果糖。
“好嘞,”我把紙包揣進兜裏,聽見身後王胖子罵罵咧咧:“老陳你幹啥呢?那老頭是新來的,腦子有點毛病……”話沒說完就卡住了,因為他看見老頭突然不見了,值班室的牆上,不知何時多了張老照片,是兩個穿藍布衫和灰對襟衫的老人,站在老槐樹下,手裏各拎著個紅紙包,笑得格外燦爛。
走出廠子時,夜色正濃,路燈一閃一閃,像鬼眨眼。我摸著兜裏的紅紙包,突然明白,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是活人心裏的虧欠。隻要有人願意接過紙包,替死人完成沒說完的話、沒送完的信,這世間的遺憾,就不算真的斷了。
至於下一次遇見紅紙包是什麽時候?誰知道呢。反正夜路還長,總有人要走,總有人要蹲在牆根兒,等著遞出那個硬邦邦的、帶著香灰味的紙包。而我,這次不會再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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