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雁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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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散了宴席,遠瞧著二叔和爹爹送走了賓客,現下相談甚歡。她從門縫裏別扭的多看了兩眼,還是走開了。
自宴前被管事叫走後,一天都沒見著小姐。好不容易結束,心裏咯噔一下,“呀!”這天怕是要下雪了,冬日裏要著了寒,怕是得病上好一陣。
見屋內黑乎乎一片,她點了盞燭台。
“這天可真夠冷的。”
快速的關上窗,風鑽進來刺得人打寒顫,哆哆嗦嗦的縮了手。
“咳咳。”
咳嗽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又舉著燭台過去,湊近一看,“小姐?!”
林遐蜷在床上,蓋著臉不說話。
“小姐,這天兒這麽冷,您在這坐著也不關窗戶,手都僵了。”
說著,她嘮嘮叨叨地把被子往她身上裹,又哈哈氣在手心,捂了她的手。
眼哭得跟青蛙似的,眼睛以下小半張臉又濕又紅的,印子都烙上了,還微微顯腫。
“青糯,你想去雁山嗎?”她聲音極小,帶著些怕。
青糯頓時大驚,嚇得跪在地上。
“奴婢……奴婢是不是哪做的不好?青糯不想離開小姐!”眼裏驚慌無措,連忙表示自己的忠心。
林遐噗嗤笑出聲,
“才不是,我想去雁山讀書。”窗外風蕭瑟,葉簌簌。
月光透過窗紙微微撒了些在窗台上,頗多了幾分顏色。起身扶起青糯,
“那我們年後就走。”
翌日晨起時,爹爹一反常態來了她的院子。
周身氣場讓人瑟縮起來,爹爹並沒有看她,隻是淡淡開口,“爹爹的老師,也是在雁山。”
林遐那一瞬,有點懵。不知父親意欲何為,小心接話。
“爹爹的老師……是丘山居士?”
林毓釋然笑出聲,沒有解釋。片刻後,林遐肩上多了他的掌溫。
“不要苛待自己,時時刻刻記住。”說完這句話,林毓緩緩轉身,踏步而去。
是同意了吧。林遐眼含熱淚,看著遠去的父親,心裏如釋重負。
“二叔,走吧。”林稷安旁邊站著個小娘子,落寞的低著頭,手指在裙身前攪在一處。
青糯身上提著些衣物,幾人站在林府門口。
元盞上前來,“青糯妹妹,我幫你把東西放進去。”
指了指馬車,真切笑著。
“不重的,我提著剛好。”輕聲說。
擔心的眼一刻不敢挪開小姐,順著望進林府,一切都是那麽寧靜美好。
林遐轉過身,點頭道,“我本就沒什麽東西,小哥費心了。青糯,你去吧。”
的確沒什麽東西,青糯身上背著的是她帶的所有衣物了。
她早早就收拾起來,看著房中的一切東西,隻是簡單拿了些衣物。她出生在這裏,忽然離去,好似孑然一身。
林稷安實在有點不忍心,想來她今年也才剛滿九歲,要是真去了那山上,恐怕要待個十來年。
林遐琢磨出了他的顧慮。
小心翼翼,試探性開口,“沒關係的二叔,我會乖乖的。”
林稷安隻看出了苦,真的苦。
“走吧二叔,不然該天黑前趕不到驛站了。”
他又深深往裏看了一眼,什麽都沒變,似乎一切都與她無關。
“遐兒年紀尚輕,若有何不妥之處,日後還望二弟多多擔待。這府宅內外,無人不稱讚我有這麽一個女兒。背後的那些醃臢事,這些年饒是讓人頭痛。生為女子,於這世間處處有不公,聯姻束縛不說,綱常禮法繁多,若她但凡行差踏錯,冠於林姓,也得落得個粉身碎骨的名堂。”話落,他流下兩行淚,緊攥著拳頭,憤恨地砸在桌上。
“陛下無德,廣納天下秀女,終日沉迷女色,懈怠朝政,京中,怕是要變天了。”
“我護不住她,我不配為人父。”
“哥,你別這樣……”紅了眼眶,“遐兒是個好孩子,我一定好好教她。我先前並不知這些事,是我……錯怪你了。”
林稷安羞愧的無地自容,二人抱頭痛哭,很快又恢複平靜。
想了半晌,他還是不合時宜的開口,“來時先生讓我問你後不後悔?”
“學生不後悔,無論如何,如今也算圓滿。我深知我不配提恩師,煩請二弟替我告慰他老人家,止行日日不敢忘懷他老人家當初的知遇之恩,雁山十六年,感念先生諄諄教誨,立場不同,各自安好。日後遐兒就拜托給你了,就算她一輩子不回來……”到此處沒再說下去,淚模糊了眼。
“望二弟成全。”
他知道兄長的為人品性,可那夜一番話,讓他醍醐灌頂,久而不忘。
“嗯,走吧。”
林遐上了馬車,想掀開簾子看,又遏製住了。
殊不知,門後倆人早已哭成淚人。阿娘哭的頭也抬不起,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爹爹安慰著她,自己獨自苦澀哽咽。
不論如何,從今日起,至少遠離片刻紛爭也好。
馬車駛出邑縣,周圍隻有車輪行駛的軲轆聲,林遐把臉埋進林稷安的衣袖處,啜泣起來。他拍拍她的後背,一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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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的十年,多少個日日夜夜她都記不清楚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二叔,夫子,師兄師姐……尤其是孔夫子對她很是照顧,顯得二叔都有些生疏了。
年幼的林遐剛進門那一瞬間,就看到了近處的孔夫子。第一次見麵是她先被眼前人所折服。二叔念叨了一路,生怕她一不小心惹惱了夫子。
夫子看著不過半百,捋著花白的胡子,一眼望去,身量筆直,體格也算強健。她頓感身邊威壓十足,況且眉宇間的怒意撲麵而來,還板著一張臉。
那凶狠的模樣,小姑娘見了可別提多害怕了。
“先生別嚇著我的乖侄女了。”林稷安率先開了口,上前給丘山居士行禮。
林遐隨之匍匐在地上。
“你這是幹什麽?”孔夫子臉色更難看了起來,他一向最討厭世族子女裝腔作勢,斜睨她。
“我想讀書!求老先生收我為徒!”聲音洪亮無比,擲地有聲。
孔夫子不禁挑了挑眉。
林稷安見氣氛不對,想搬出兄長,可林遐搶了話茬,
“小女不信那些個禮義廉恥,望先生不吝賜教。”
“這就是止行的女兒?”孔夫子長歎一聲。
“你若真想拜師,於稷安門下學習未嚐不可。”隨後無奈的離去了。
林稷安扶起她,“先生的意思是讓你先過了我這關。”摸摸她的頭。
“舟車勞頓,我已差人安排了雅間,二叔帶你去看看。不必著急,一切有我。”笑著衝她擺擺手,示意要不要抱。
她搖搖頭,“二叔想來還有別的事,我想自己先閑逛一下。”
彎著眉眼,眨巴著眼睛。
“依你依你,熟悉一下環境也好。”把房間的鑰匙遞給青糯,“過會要用晚膳了,別跑太遠。”
思緒很亂。
“子暲出來了嗎?”
西絨快步湊近前來,“不曾,家主要去看看嗎?”隨後迅速低下頭,
“奴婢多嘴了。”
“若是真想通了,也不會幹些混賬事!”心中一團火遲遲解不開,林遐加重了音量。
“家主息怒。”西絨上前倒了熱茶,退至身後。
祠堂燭火通明,林嶧跪在一眾靈位之前,陰沉著臉。從前家中事有父親母親操持,宮變後有長姐操持。
他永遠在逃避,到了年齡就去了軍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當今世家望族都有一筆賬等著他去算。南蠻叛軍來犯,援軍遲遲不到,糧倉起火,萬畝良田頃刻化為灰燼。
一時瘟疫四起,席卷整座城,餓的餓死,病的病死,邊疆處處是人間煉獄。
林氏玩忽職守,知情不報,讓南蠻鑽了空子,應當嚴懲,才可告慰亡靈。
他辯了,喊了。沒有人願意相信,他才是那個瘋子。興元帝隻是草草一句話,了了他林家戍邊上百口人命。
林止行曾擁護齊源,得知命不久矣,書信乞求庇佑那一雙無辜兒女。
晉帝齊源)即位,徹查後才知,是軍中潛伏叛徒,軍報被有心人截獲,朝廷援兵遲遲不來。
是興元帝心腹蕭氏的手筆。
此事關乎皇家顏麵,蕭氏一族碩大複雜,晉帝算在興元帝昏聵庸碌上,私下派兵剿滅了涉事的叛徒。
林毓林止行)忠勇一生,沒想到落得被連誅九族的下場。
“林氏滿門忠烈,朕感念其恩德,特允良田萬畝,賞金萬兩,京城邸宅十座,追封諡號威遠侯。”無上恩寵,一時間風光無限。
林稷安此刻才敢帶著林遐回來,她痛哭著將林嶧死死擁入懷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兄長早就料到,他再也沒了先前的那腔熱血,自此以後再也不願下山。
不覺中指甲嵌進掌心,他攤開,心裏早如一潭死水,疼痛也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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