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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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消息再傳來的時候已經是隆冬的時候。
    這是景熹第四年以來最轟轟烈烈的一場雪了。來時一個時辰不到,一座宮牆已然白雪皚皚。
    宮道上,宮人三兩個一起掃雪。管事的嬤嬤大聲嗬斥,“你們幾個靠那麽近!還不過來!”
    幾人低著頭,忿忿不平踱步過來。
    “嘴裏念什麽呢?”嬤嬤拿著戒尺抽在她們身上,幾人發出低聲悶哼的聲音,“掃不幹淨,今日別吃飯了!”
    岑枝冬日裏,總發覺身上涼。幾個炭火盆裏滿滿的炭火,滋滋冒星火。
    今日她在小窗前的臥榻側臥著看雪。四方鏤空的雕花窗,她眉目如畫,望著窗外大雪發愣。
    壁爐被燒得發紅的炭火增了幾分色彩。臥榻那人,側身身子,烏發如瀑散下來,隻讓人覺得背影清減。
    吱嘎一聲門應聲而來,打破了屋內的寂靜。蓋著貂毛鬥篷的女子,同時看向門口。
    岑枝轉過身,一張臉慘白。
    “爹爹出事了?”
    妘竹隻是噎在喉口,思量著該如何作答。
    岑枝已然從榻上小跑過來。
    “丞相那邊方才傳來消息,說是今日朝堂上被眾臣彈劾,現下在宣政殿呢……”妘竹隻是撿了些皮毛開口,她的娘娘恐怕受不了那些刺激。
    “真的嗎?”她走到妘竹身前,蹲在地上,用微乎其微的聲音。
    “陛下要治爹爹的罪,怕是早就琢磨好了。”
    妘竹鬆了剛開始的架子,一整個身體不受控製撲在地上。
    “太後,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微弱的啜泣聲,填滿了屋內。
    岑枝,“妘竹別怕,哀家沒事。”背過身,什麽也說不出來。
    為什麽偏偏是自己最親的人,又偏偏是自己呢?
    現在的她,在齊貞眼裏是不是負隅頑抗。將手揣進衣袖裏,指甲快要嵌進肉裏。
    血順著指縫流出來,又被浸入她的衣袖裏,裏麵紅色胡亂一片。
    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痛苦,她的瘋狂。
    無聲的頑抗,無聲的討伐。她眼裏失了顏色,用幾乎強硬的語氣讓妘竹出去。
    妘竹從一旁拿出藥箱,慢慢退出去。
    出門的那一刻,她狠狠剜了門口兩個侍衛。那眼神怕是要剝開他們一層肉。
    二人膽顫心驚對視,笑臉盈盈。
    妘竹離去後,一人順著門縫往裏偷偷瞧。
    一人喝止,“不要命了。”小聲打他的頭。
    也不知道用什麽語言來形容,模模糊糊間那人似乎坐到了鏡前。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指尖那一點點泛紅。瞧不見正麵,隻知道背影款款佳人。
    細細算起來,這是她困在宮裏的第十五年。她都快要忘記,自己入宮為的是什麽了。
    小祿子火急火燎在宮道上奔跑,生怕晚了一秒。
    一刻鍾以前。
    “丞相還有什麽要說的?”齊貞問。
    岑煊,“無話可說。”
    齊貞怒極反笑,“朕是明君,丞相要是有什麽辯解的地方,朕可以再查。”
    岑煊身姿昳麗,神情自若,“老臣無話可說,全權由陛下裁決。”
    對外,岑煊結黨營私、勾結蕭氏、濫用職權、一手遮天。置社稷於危亡,置他於高牆。
    這些奏折裏,有一半以上都是李詠竹一派上折。朝中一些老人,要麽是興元帝舊部,要麽是先帝的心腹。
    蕭氏自蕭忡死後,在朝中根基折了大半,有意討好岑煊的蕭淩雲如今並無實權,不足為懼。
    倒是他蕭氏的私兵,人數尚未可知。齊貞為此事常常苦惱,如今蕭氏看了這麽一出戲,蕭淩雲貪生怕死,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消停一些時日倒也夠了。
    目前掌握的消息,不過是親衛捕風捉影,蕭淩雲激進卻為人縝密,私兵一事藏匿得極好。
    搬到蕭氏需徐徐圖之,急躁不得半點,隻看兩朝權臣的蕭氏能忍多久,但依現下的情勢,遲早會露出馬腳。
    齊貞其實很討厭一切和先帝有關的東西,他的一切都活在先帝的陰影裏。
    宣政殿門半掩著。齊貞坐在席上,另一人身著官紅袍,背影傲然挺拔。
    二人須臾談話。
    齊貞便一副怫然不悅模樣,用力將奏折推了滿地。
    岑煊低頭行禮,獨自離開。臨走時,他整理了衣袖,衝門口人點頭微微笑。
    抬頭已是憔悴一張臉,筋疲力盡。望著東邊宮廊深處啞然,隨即搖頭苦笑離開。
    待那人走遠,齊貞才將緊閉的雙眼睜開,這樣作戲,跳腳的人應該不少。
    “不好了不好了!”小祿子跑到宣政殿門口,馬不停蹄說。
    “陛下,蕊妃娘娘怕是不成了!”他似乎是用最快,最精確的語言刻畫出來。
    齊貞捏著眉心,心煩意亂。
    小祿子大驚匍匐在地上,“奴才按照陛下的旨意,去宣讀聖旨。蕊妃娘娘趁奴才出宮之際,一頭撞在了宮柱上,當場便暈死了過去。”
    “太醫看了?”
    小祿子惶恐不安。
    “瞧了,娘娘呢喃著要見……”如鯁在喉,“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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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蕊妃出事,萬萬不能讓慕馳川知道。齊貞比誰都清楚,冰刀相見,這場仗便更沒有勝算了。
    他迅速起身抬步往外走,一陣急風從小祿子麵前晃過。
    “要去請太後嗎?”小祿子跑得急,本就大汗淋漓。寒意從腳底鑽到身體裏,他打了個寒顫。
    齊貞冷著臉。
    “快去。”轉身上了步輦。
    自己快速往康寧宮趕去,宣政殿離康寧宮不過一座瑞雲宮相隔。先後離去後,那裏每日隻有他踏足,一片蕭條景象。
    步輦行到瑞雲宮門口。他日日去那裏誦經為楊家超度,他相信舅舅是無辜的。
    舅舅那麽忠勇的一個人,馬革裹屍,他恨;母後清清白白的,含恨而終,他更恨。
    他要沉冤昭雪,他要萬人之上,他要人人皆知他的名諱。
    走到宮門口,偌大的康寧宮裏死氣沉沉。他大步流星進去,宮裏還有她最愛的梔子,綠油油的花苞還未開放。
    女子的聲音,“我要見枝枝,你們快去找她。”啜泣聲加上她的聲嘶力竭。
    采薇哭著給她擦汗,其餘人跪倒在一旁。
    見齊貞進來,采薇不為所動。
    從前收買她的人,是齊貞。日日留意蕊妃娘娘動向的是她;日日夜夜陪著蕊妃的也是她。見過她歡喜的樣子,也見過她脆弱的樣子。
    慕依拉是小太陽,可以告訴所有人你們都是很好的人。
    她是玄昭的小公主,是慕馳川的掌上明珠。
    她也是這宮裏的娘娘,才是嘉和公主的生母。
    齊貞慢慢走到她身邊坐下,她額上有已經幹涸的血跡,發絲間也是。
    慕依拉突然坐起來,對著齊貞大聲喊道,“我要見枝枝!我要見枝枝!你快去叫她來……”雙眼睜得渾圓,幾乎是沒有了理智。
    她可能神誌不清,但是她心裏最掛念的人依舊是岑枝。
    采薇掩麵哭泣,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她快要崩潰了。
    “好。”齊貞將她慢慢放到床上,掖好被子。
    齊漾今日早課上完,就覺得心口抽痛,現在更是痛得直不起身子。她好似心有所感,不顧阻攔往康寧宮跑去。
    嬤嬤緊緊跟在後麵,喚她,“殿下,殿下。”
    一眾宮人老老少少都追趕著她的步伐。
    “枝枝呢?還不來嗎?”女子氣息微弱開口。
    “我好像看到哥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又哭又笑。
    齊貞緊緊握著她的手,用大掌的摩挲她的手背。
    “不會的……”低聲哄她,“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慕依拉才眯了一會,又驚厥喊到,
    “哥哥來接我了!哥哥來接我了……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阿枝!”她猛的從床上起來,鞋都沒穿,就跑到外麵。
    采薇立刻拿起披風追出去,齊貞也慢慢走出去。
    岑枝一進門,就被她撞到懷裏。慕依拉就像剛認識那會兒,沒規沒矩得撲到她懷裏。
    “阿枝,我終於可以見到你了……”她眼角泛出淚花,麵色慘淡,兩個眼睛又紅又腫。
    “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小慕兒。”
    來上京時,她才隻有十四歲。
    第二年,她難產生下了齊漾,來不及歡喜,就與她分別。
    她收到了哥哥登位的密信,心中驚喜萬分。
    幾乎是跑著去的,小祿子本來想通報,她拒絕了,停在門口,等他們議事。
    文臣自然是,“陛下三思啊!萬萬不可!”
    “此時攻打玄昭乃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望陛下裁決,林將軍的仇,老臣可以報!”武將不服氣,吹胡子瞪眼。
    兩極分化。
    齊貞正在和內閣在議論玄昭易主,是否此時攻破。幾人爭喋不休,唾沫橫飛。
    湯碗碎裂的聲音傳入屏風後,幾人應聲回頭。
    她不想讓哥哥,也不想讓齊貞陷入兩難。
    她強裝鎮定前腳退出去,快步走著,旨意後腳就跟著來了。
    “蕊妃娘娘即刻起禁足在康寧宮中,無令不得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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