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心頭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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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帶……帶著……”妘竹緊張萬分,吐字都不太利索,把藥遞給他。
    她太害怕了,上次岑枝也是這樣,在她麵前生生沒了氣息。
    雪盡拿著藥丸送到她嘴邊,岑枝昏迷後,卻緊咬著唇,任他使盡渾身解數也解不開。
    反倒咬得更緊,唇上都是一條血線。
    他又不能暴露自己會武功,附在岑枝耳邊,悄聲說:
    “不想死就張嘴。”
    妘竹沒聽到他說什麽,更是把注意力都放到岑枝身上。果不其然,岑枝蹙眉後,微微鬆口。
    雪盡將藥塞進去,二話沒說,將她攔腰抱起,去往慈安宮方向。
    妘竹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瞧見,二人步子都走得飛速,迅速拔下岑枝頭上的步搖,抓在手心。
    若他行不軌之事,妘竹必定拚命殺了他。
    行到慈安宮門口,雪盡見門口沒人,朝妘竹示意,自己才抬步進去。
    妘竹顫聲,“放心,此處沒有外人。”
    待岑枝被放到榻上,他才累得喘了口氣。
    眼神盯著妘竹,這丫頭,還挺忠心的。
    遂而覆手把脈,“此刻不要驚動太醫院,扭傷的地方,金瘡藥每日兩次,明日醒後,先喂清粥,不喝也得喝。”
    妘竹看看岑枝。
    “不許說出去,不然……”
    雪盡擺手,抱胸看她,聳肩表示。
    “知道。你記住了嗎?”
    妘竹頷首,等她再回頭,那人不知哪去了。她放下步搖,翻出金瘡藥幫她上藥。
    整個腳踝扭得烏青,碰一下岑枝就會悶哼一聲,她盡量小心塗藥,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雪盡看著殿內燭火通明,心頭一顫。
    方才,自己猛得心悸,心想不好,趕忙四處尋她。
    看到她痛心疾首,不禁暗諷,帝王真心,果真瞬息萬變。
    他不知道。到底是害怕這張臉再死一次,還是害怕岑枝再死一次。
    但還是條件反射去接住她。
    這麽多年過去,他終於接住心結裏,支離破碎的她了。
    燈會將她截出後,發現有故人之姿,他也慌神。光陰荏苒,他飄零輪回,終不見故人,天意弄人,叫他好找。
    本想帶她離開,糾結半天,還是不敢試探。
    怕是,又怕不是。
    岑枝不記得他,眼睛裏都是害怕。是他一直麻痹自己,畢竟,商兒已經死了很久了。
    見病秧子拖慢腳步,狠心將她撇下。心中料到,未歇一定會將她送回去。
    那時,自己十分抵觸這張別無二致,如出一轍的皮囊。
    可自那以後,每每閉眼,他居然開始貪戀她再次相見,夢到平歲山的點點滴滴,就像商兒仍在眼前。
    一顰一笑,一言一語,故影斑斑,前塵盡顯。是他的心魔,還是他真的快忘記商兒的性子。
    你不是她,卻生得一副她的皮囊,真叫人難辦。
    深夜,他端坐在觀星台二樓,望著漫天雪花,四肢冰涼,窗戶乍然打開。
    “閣主。”未歇一身夜行衣,畢恭畢敬開口匯報,“二人並未共枕,景熹帝回了宣政殿,看樣子是要擬旨封妃。”
    雪盡額心突突跳,不耐煩,“誰問你了?”
    “屬下唐突了。”未歇抱拳叩首,麵色繃緊。
    雪盡沉默以對,不想多言。
    半夢半醒之間,迷迷糊糊,她也許是做了一個怪夢,隻是身上有些涼。
    雪鋪得很厚,開窗的一瞬間,窗台頃刻沾滿雪。
    她摸索坐在地上,仰頭看著窗,想著是如何紛紛而下,如何寒風刺骨。
    雪花飄入她的眼簾,抱膝見它墜落,掙紮,隨之而來的,是無濟於事。
    化了,雪化了。
    不對,雪本來就是會化的。
    妘竹聽到屋內的響動,等了一會才進來,見她正坐在地上,拿來披風,蓋住她的身子。
    覷見,她睡著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噩夢,眼皮翕動,眉頭緊緊皺著。這次,妘竹撫不平,隻能靜靜陪著她,反握她的手。
    她流下的眼淚,幹涸後,留下痕跡,微微反光,臉色更顯憔悴。
    妘竹想讓她不那麽害怕,把肩膀挪回去,挺直脊背,遲疑把手伸到她背後,輕輕拍了拍。
    岑枝就落到她肩頭。
    呢喃私語,“怎麽辦?”
    “爹爹阿娘,我想回家……我好想你們……”
    妘竹平複完自己的心情,摟緊懷裏的人,望著炭盆愣神。
    那時,她是籍籍無名的掖庭奴。少時雙親亡故,被迫入宮,嬤嬤憐惜她年紀小,不曾讓她幹重活。
    免不得大家討厭這樣的關係戶,年紀大一點的,直接刁難苛責她;年紀小的,與之為伍,陽奉陰違,虛與委蛇。
    她那時常常殫精竭慮,食不果腹。
    若是反抗,她們會變本加厲,讓她跪在大雪裏。冬日搓洗太多衣裳,想睡個安穩覺,她們就往她被窩塞雪團,弄的她手腳皸裂,夜不能寐。
    “有本事就去告訴嬤嬤呀?好好看看嬤嬤是心疼你,還是顧全大局。”
    “是呀是呀,嬤嬤過段日子就要出宮了,看你得意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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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奚落聲,震耳發聵。她隻能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七歲的主子是那樣的鮮亮明媚,隻身闖進她晦暗的日子,帶她逃離苦難。
    那日,主子帶著身邊帶著幾個漂亮姐姐,憂心向她走過來。
    “要不要吃點東西?”撐臉鼓腮,天真爛漫,拉著她坐到廊下。
    漂亮姐姐把食盒打開,示意她拿著吃,她們都是那麽善良大方。
    受寵若驚,連忙擦幹眼淚和手上的糕點渣,崩潰大哭。
    “謝謝主子,謝謝主子……”
    她不知道自己說了幾遍這句話,她隻會這幾句。
    主子從頭上取下些發飾,插到她發髻上,頻頻點頭,“吃吧吃吧,餓壞了吧,不打擾你。”
    “我需要你這樣一個勤勞細心的玩伴,你可願跟著我?”笑著托腮。
    與她的狼吞虎咽形成對比,落了點心,心裏咯噔。
    “主子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一定好好服侍主子。”
    她不識字,更別說讀書。
    主子作為太子伴讀,每日需要寸步不離陪著太子念書,太子對她先前也是愛搭不理,她不在乎。
    空閑時,主子會興致衝衝教她認字讀書,夜裏窩在被窩讀話本,與她嘰嘰喳喳講所見所聞。
    在她眼裏,主子冰雪聰明,一點就通,知天下趣聞樂事。
    “沒關係,現在這樣已經很厲害了,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來。”
    “妘竹,這個字呢,很好記,你就當它是一個物件,帶入一下。”
    “妘竹,我就知道你可以!”
    “妘竹,其實不管什麽事,總會有解決辦法,不要抱怨太多,給自己喘口氣。”
    書案上,岑枝看她寫字,不時撅嘴喂她吃蜜餞。
    “妘竹是奴婢,主子吃就好。”怯懦,抓緊衣裙。
    岑枝彈她的腦門,顯然被她的話氣到,“誰說你是奴婢了?我們在這宮裏,是相互依存的好朋友,知己。不要胡思亂想,你很好,你值得,知道嗎?”
    “奴婢卑賤,怎能和主子相提並論。隻要主子不嫌奴婢添麻煩,礙眼,奴婢什麽都能做。”
    說著說著,筆拿不穩,掉在宣紙上,留下黑黑的墨團,慌張認錯。
    岑枝托住她的手臂,心疼她的遭遇,語重心長,
    “妘竹,你已經離開了吃人的掖庭,現在跟在我身邊,不用畏首畏尾,大膽放心做自己,我相信你。”
    “那菱粉糕,是皇後賞賜的,一起吃怎麽樣?”捧著青玉托盤,眉眼彎彎。
    音音別怕,我在這。
    後來六年,變化翻天覆地。楊家一案,皇後憤懣而終,孝期三年都沒滿,十一歲的她就成為了繼後。
    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最終一丈深淵。
    恰逢先帝病重,前朝的事,主子得常去東宮走動。我知道,主子怕太子,那一箭,若是太子下了狠心,她便可血濺當場。
    那一箭,也徹底擊穿了她對太子的情意。
    先帝病危,太子正在前朝徹查偷稅一案。
    主子伏在榻邊,慌慌張張喂藥又喂水,先帝一口都喝不進去,張禦醫深深歎了口氣,主子嚇哭了,拉著先帝不放手。
    “陛下……”
    齊源摸摸她的臉,對著龍帳露出久違的笑,“商商別怕……朕睡一覺……”
    “玉璽和遺詔……劉公公會教你……”
    劉公公就是大內監 後來隨先帝去了)
    殿內落針可聞,眾人表情十分凝重,無不唉聲歎氣。
    岑枝左看看,右看看,抓緊了他的手,抽抽啼啼哭,“陛下不會有事的,不要留我一個人……
    “我好害怕……”
    齊源身體極度瘦削,雙頰凹陷,嘴唇發白,麵如死灰,渾身形同枯槁一般。殿內明滅的燭火裏,隻有他微弱的呼吸聲。
    濃重的藥香彌漫出來,加著齊源纖瘦的手被岑枝握著,燭光搖曳,無不彰顯絕望無助。
    齊源笑著笑著就哭了。
    大內監早就帶著眾人退到屏風後,齊源口唇幹澀無比,嗓音滄桑道,
    “朕死了,你就是小寡婦……”
    “朕對不起你們……”
    “鑲銀環腰帶……一起入皇陵……”
    抓緊手中的黑色腰帶,兩行苦淚落下,停在半空沒落到岑枝臉上的手,永遠的垂下了。
    話落,他就徹底沒了生機,清灰之色萎靡,岑枝再也忍不住,伏在榻邊大哭不止。
    大內監高呼:
    陛下駕崩了!
    喪龍鍾聲撕開凝滯的空氣,低沉渾厚的哀鳴似裹挾千年嗚咽,每一下都撞擊著人心深處,蒼涼悲愴,響徹天地,眾人稽首送別,啜泣聲起。
    齊貞差一步,守在殿外,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大內監旁邊跟著失魂落魄的岑枝,聲音淒厲。
    奉
    天承運
    皇帝詔曰——
    朕以涼德,膺天命踐祚,倏忽已逾十四載。今疾勢沉篤,恐大限將至,念社稷之重、藜元之托,謹布遺訓於天下。
    皇太子貞,自天生德,累經監撫,熟達政務,宜登大位。喪孝期間,軍國大事,不可停歇。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輔佐,以福我民,毋負朕望。
    凡軍國大政,鹹遵祖製,慎刑薄賦,撫民以仁。邊隅之地,宜固疆防,勿輕啟戰端;河工漕運,須時加修葺,以利民生。
    皇後岑氏,入宮以來,禮教嫻習,端淑柔嘉,著尊為皇太後,德協坤元,化洽家邦。
    喪葬之儀,一如漢文勿異,並無所改,依存舊製,務從儉約。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齊貞行完大拜之禮,岑枝被妘竹扶著,兩眼都沒有光彩了,聽完簡直要昏死過去。
    大內監將聖旨遞到太子手上,無奈地笑了笑,仰望著蒼穹,在一眾宮人麵前,血濺當場,死不瞑目。
    他捂著喉嚨,“奴才…願意追隨陛下……”
    岑枝走下去,淺藍色裙裾濺上幾滴鮮血,顫抖撫閉他的眼睛,裙擺鞋履都是血,她看了看齊貞,渾身脫力摔進擁簇上來的宮人懷裏。
    齊貞忙著前頭的事宜,壓根顧不上她,停靈那段時間,她幾天幾夜不敢出居安宮,食不知味,總是半夜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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