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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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
醜時末,畫案上漆金燭台快燃盡了,蠟油順盞蜿蜒流下白垢,齊貞看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卷起畫軸,用手幫它罩著風,火苗堪堪穩定下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小祿子端上新的燭台進來,正巧瞧到他用手罩著火,睡意散去大半,驚恐趕忙去看他的傷勢。
“陛下……”
齊貞反應過來,眼神落到自己的手上,細入骨髓的灼燒感於他隻有麻木,掌心皮肉嫣紅,起了幾個駭人的燎泡,他將手伸回來縮在袖中。
小祿子把換上新蠟燭,罩上琉璃燈罩,才敢再次挪到他麵前。
取出藥箱,“奴才幫陛下上藥吧。”
齊貞不知想到什麽,眸光一閃,著急忙慌抬步鑽進夜色深處。
小祿子提著宮燈追在他身後,奈何齊貞走得太快,他看是往慈安宮方向去,一顆心沉到穀底。
齊貞不許熄那處的燈火,也不讓旁人進去點,這兩日都是他親自去點,小祿子本以為今日沒去,是因為太晚了,誰知是他糊塗了。
一路宮燈早熄,夜幕四合,樹葉沙沙作響,風聲緊隨,衣袂翻飛。
齊貞對此處宮廊爛熟於心,邁著虛浮的步子,腦子還在想什麽,人已經站在了慈安宮外。
遠處見他一抹錦白衣角,小祿子也跟著跑了過去,宮裏沒多久就亮起燈火。
昏黃的燈影打在齊貞臉上,玉簪半挽一頭黑發,他罩住燭台點火,待四處都亮堂起來,他站在燈架邊,就這麽呆呆地看。
小祿子剛踏進來,見他發愣,歎口氣,又無奈出去。
齊貞嘴裏念叨著琉璃盞,轉悠一圈,在妝台旁邊找到了它,他眉眼都鬆了許多。
琉璃盞有些蒙塵,昔日情分仍在眼前,他抱在懷裏,眼前浮現出飄渺的人影,他走過去撈,什麽都沒有,忍不住淚如雨下。
幾日以來,齊貞快把自己折磨瘋了,不時出現幻覺,時而聽不見人言,時而記憶混亂。
惶恐不安抱著琉璃盞縮在衣櫥邊,長發略顯雜亂,“先前的事,我還不曾與你道歉,當初是我心急,我不該嚇你的……”
“憑音對不起。”
“都怪我,怪我吧,都是因為我。”
小祿子見他一發不可收拾,絕對像上次一樣哭到後半夜不睡,早上起不來上朝就算了,他還得編各種各樣的理由搪塞那些勤奮的官員。
小祿子還不信了,說什麽也得進去一趟,他剛鑽進去,齊貞就紅著眼睛抬眼盯著他。
他組織語言,“陛下,天色不早了……”
跪坐在齊貞邊上,其實他也挺悵惘的,妘竹跟著去,他現在連個伴都沒有,沒有一個人懂他。
齊貞愣了一會,迷迷糊糊說,
“回首十七年,言不由衷,事與願違,得而複失,失而複得,來來回回……生父生母不憐,隻覺早慧懂事,天資聰穎,其間痛苦無助,掙紮反抗,除去三兩句,什麽都沒有。”
“她是黑暗混沌的一雙手,是崖底枯枝上的一束光,是朕千千萬萬個日夜裏,虛無渺茫的念想。朕盼著她好受些,不那麽苦,朕也能甜一些,奈何本性難移,跟了朕一輩子的苦楚,貫穿到了所有人身上。”
“能抓住的東西,朕總想著放在離自己最近的地方,日日想,日日看。朕恨她認為朕好騙,總輕易拋下朕,那日哪怕她多說一句,她想走,朕能摒棄所有,義無反顧讓她走,但是她沒有……”
小祿子打消他真糊塗的猜想,這兩日單純是不想理人,試探道,“陛下莫不是想替太後娘娘善後?”
“是,從前朕與她說假死脫身,想來她是想到那些,才決然離去的。朕就是不服氣,憑什麽別人三兩句就能讓她惺惺相惜,她與朕日日相對也不曾多出兩分情愫!”說到這裏,齊貞很生氣地瞪向琉璃盞,已經要被氣死了。
“也罷,誰讓朕愛她呢,為她善後,力所能及,義不容辭。”
小祿子真是不懂他,“陛下……這是想通了?”
齊貞搖頭:“朕在安慰自己,不然早去抓她回來繼續恨朕了,總比身邊空落落的好。”
小祿子撓頭,沒有繼續接話。
第二天上午,齊貞上午召來史官筆錄,把避暑山莊的事改成:
景熹九年夏四月,岑太後駐蹕避暑山莊,猝染沉屙。帝聞之惶遽,速往問疾,乃諭旨擇皇家寺廟於養病之所,躬親護送至彼,自旦至暮,朝夕憂思,敕令太醫院上下輪班診治。
史官停筆,憂心忡忡,“陛下切記以自身為重,太後娘娘賢德,得上天施恩,定會安然無虞。”
那夜旁人不知道是什麽事,宮裏的妃嬪也不敢問,齊漾更是不敢挑他的傷心事。
齊貞揚手讓他退下,史官默默離開,太後染疾,暫且休養在皇寺,此事立即昭告天下。
六月熱得正厲害,又逢休沐,宮道上人三三倆倆。齊漾今日沒去太學,說是太傅這兩日病了,還不是齊貞給齊漾找的幾個世家子女,沒一個省油的燈。
孔嬤嬤和采薇跟在她身後,她嘀嘀咕咕抱胸走在前麵,“樓太傅這個月已經告假三四回了,哪能又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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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熱,可能是夜間著涼了?”采薇。
孔嬤嬤無奈歎氣,“殿下還說呢,前兩日殿下先是給吏部尚書的孫兒打了,又是把中書令的嫡子嚇得不敢來上課,為此太傅多難堪啊……好在幾位大人沒往心裏去,還親自來賠罪,不曾鬧到陛下那處去,殿下還是少想那些了。”
齊漾不服,叉腰憤憤,“誰讓他們隨意議論太後的,我聽見一次打一次!”
“殿下打得好,奴婢永遠支持您!”采薇朝她豎大拇指,很肯定她的行為。
齊漾和采薇串通一氣。
孔嬤嬤實在不知道她像誰,頭痛得厲害,幹脆什麽也不說了。
齊漾伸手提過食盒,甜甜道,“嬤嬤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她其實是想她那幾個伴讀小姐妹了,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說來好笑,樓太傅六七十,穿著板正得體,行事風格頗持重,他曾教導過幾任太子,也是齊貞恩師。
在樓太傅眼裏,齊貞不是一個好學生,他很有感觸,上課動不動就黑臉,也不同崇文館任何伴讀說話,一日說的話還沒人家睡的覺多。
齊漾稍微好那麽一點點吧,自從來了幾個伴讀後,也給他累得夠嗆。
其餘幾個太傅也差不多,要麽就是病了,要麽就是天氣熱得出不了門。
樓太傅那時風頭正盛,很是不服氣橫插一腳的黃毛小子——岑煊。
但他無法,禮教束縛下,還是晉帝點的人才,隻能逆來順受。惆悵漫步花園,與偷吃糕點的小姑娘閑聊幾句,小姑娘眉開眼笑,輕易解開了他的心結,過後他一發不可收拾,經常帶好吃的給她。
不過沒過多久,他看到岑煊與她走在一起,模樣像,才知道她就是岑煊的女兒。
他奶奶的,憑什麽岑煊連女兒都這麽招人喜歡,他那兒子就是個徹頭徹腦的蠢才,這不公平!
說來也奇怪,自從岑煊帶著岑枝來後,崇文館“三大金剛”勉強聽他講兩句課,隻是這小姑娘太貪吃了些,吃飽了就睡。
除了冷冰冰的齊貞,容硯和徐羨盈閑暇幾乎都在和岑枝玩,岑枝合群的不得了。
隻不過徐羨盈後麵來得少,先是父母相繼離世,她悲痛欲絕,又是祖父染病,她便幹脆不去了。
徐羨盈不在,課間容硯在座位上無聊轉筆,樓太傅瞥到齊貞,便移不開眼睛了。
齊貞趴在旁邊盯著岑枝的睡顏看,那不是友善的眼神,裏麵藏著許多東西,他剛想說別嚇著人家,岑枝伸個懶腰醒了,撐著腦袋朝齊貞露出甜甜地笑,兩個眼睛像月兒般滿是光。
齊貞麵紅耳赤,當場羞憤跑了。
樓太傅和容硯兩個人對視一眼,尷尬地笑了笑,岑枝撓撓頭,還是決定去看看齊貞幹嘛。
“殿下你能不能跑慢點啊……”岑枝個子不高,藕荷色的裙裾隨著步子開合,喘氣跟在齊貞後麵,累得滿臉漲紅。
齊貞立在不遠處,不敢轉過身去看她,他現在渾身都紅透了,不停咽著口水。
“你不許過來。”
岑枝哦了聲,不懷好意衝到他前麵,抿唇笑,不解道,“齊貞,你為什麽這麽紅啊?”
齊貞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齊貞打了個噴嚏,他捏捏額心,提筆寫下冊立皇太女詔書,準備在齊漾五歲生辰的時候給她。
齊漾如今在宣政殿左右暢通無阻,她瞥向殿門口的小祿子,小聲打聽,“父皇今日可有按時吃飯?”
“陛下晨起時,用過肉羹,午間還不曾宣膳,陛下自己一個人吃總是差些胃口,公主來得正好。”小祿子悻悻笑,轉而問,“公主若要留下一同用膳,奴才這就吩咐膳房準備。”
她不知凝眸想著什麽,“不必了,我還不是很餓,你們先歇會兒吧。”
齊貞把關於岑枝的一切東西,都放在自己枕邊,偏要抱著才能入睡,可惜精神頭依舊不是很好。
平日下朝後,他多數時間都在宣政殿,偶爾會出現在禦花園,齊漾課後會來與他多說說話,習慣後,他能與齊漾說上兩句笑話,在她八卦時提上兩嘴,時而還會露出笑意。
殿內燃著的熏香四季不變,齊貞可以說渾身上下都是檀香的味道,木質香調耐聞,齊漾說不出喜不喜歡,但聞著總不討厭。
齊漾咳嗽一聲,齊貞撂筆抬眼看她,露出一抹笑意,齊漾上前放下食盒,端出青瓷托盤小碟栗子酥。
“兒臣自己試著做的,父皇就當是飯前甜點如何?”齊漾端起托盤,怯怯奉在齊貞麵前。
齊貞拿過軟墊,眼神示意她坐下來,遲疑後拿起一塊,張口吃下。
“阿鸞有沒有受傷?”他問。
齊漾搖搖頭,湊到他麵前,慌張幫他擦眼淚,“父皇,您怎麽哭了……”
齊貞看她撫自己的臉,緩緩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見到深深淺淺的傷口,麵色微慍,心疼摸她的頭。
“兒臣不疼的,父皇別擔心了。”
齊貞淺淺偏頭,起身拿出燙傷藥幫她塗,齊貞的指腹很軟,觸及動作又輕又緩,塗上的那一瞬間,齊漾渾身都輕鬆了許多。
“阿鸞,下次小心燙傷,會很疼的,知道嗎?”齊貞很平常說道,見她不動,又變了變眼神,不知繼續說什麽,側身整理好藥瓶,理理衣褶。
齊漾坐在他邊上,“父皇,還在想太後娘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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