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無機的電子聲規律的跳動著，單獨隔離出的病房內，焦黑的外殼已經逐漸剝落，露出了藏於其中那白淨的軀體。
    紅色長發的少女跪坐在床邊，雙手緊緊的握住破繭後那隻柔嫩白淨的手，手掌並不寬厚，但卻格外的溫柔有力。
    並不刺眼的燈光落在房間內二人的身上，髒兮兮的繪梨衣與這潔淨的房間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她此刻緊緊的握住那隻手，疲憊的臉上是那雙真誠的目光，那柔和的視線緩緩落在那光頭少年安詳的睡顏上。
    她此刻既像是一位憂心的母親，也像是關切的妻子，更像是無助的孩子。
    站在隔離病房外，隔著單向防爆玻璃徐三與徐四看著麵前的這副場景，既有羨慕也有無奈啊。
    “嘖，這小子豔福不淺啊，搞得老子都羨慕了。”
    徐四酸澀的咬著糖，羨煞的說著。
    徐三卻是憂心忡忡的。
    “天師府那邊不知道從哪裏抓了個沒長眼的全性，現在已經派人下山過來了，還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張靈玉。”
    徐三話音剛落，就看向了一旁整張臉貼著玻璃，向著裏麵窺望的馮寶寶。
    “那是不是說，張楚嵐不能跟到我了？”
    馮寶寶貼著玻璃目不轉睛，悶著聲音說道，徐四揉了揉她的頭頂，開口保證道：
    “放心，天師來了也得走章程辦事，卡他個十幾二十天的沒問題，實在不行還能直接讓他瞧瞧這臭小子現在的模樣，想走估計就死半路上了。”
    徐四咬碎糖果，將時剩下的那一根塑料棒咬來咬去，雖然口中如此保證，但龍虎山那邊執意要人他也真的攔不住，上報董事會那邊，估計張楚嵐還沒下床就得重新躺回去了。
    八奇技這種東西，能拿到手董事會是不會想著鬆口的，畢竟站的再怎麽高，也終究是人啊。
    保不齊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去趁火打劫，剛好全性三十六賊之孫的名號是把不錯的刀子。
    “奶奶的，這麽一想我都想給他撬開看看那炁體源流是什麽玩意了。”
    徐四知道這種事就算是自己也會起欲念，要不是馮寶寶的事在他眼裏大過天，他也不會這麽快就把這個念頭給按死。
    “張楚嵐……”
    馮寶寶看著病床上的身影，清澈的眼中閃過那日的畫麵。
    風雨交加的夜裏，異人界少有的好手全部都埋葬於一處默默無名的小山上，而這處小山甚至連名字的都沒有。
    步入中年近晚的徐翔帶著一成不變的馮寶寶，追尋著一路上有頭有臉的高手們的屍體，一路向著山巔走去。
    “狗娃子，前麵的炁強得很。”
    馮寶寶好似獵犬般精準的朝著一個方向前行，徐翔跟在她身後，不時的翻看著那些屍體上的受傷處，仔細觀察著那致命的傷口。
    “招招致命，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這個人很強，強得超乎想象。”
    徐翔越是翻看便越是心驚膽戰，各大派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這了，甚至一些隱世的老家夥也傾巢而出。
    但即便如此也是通通埋骨於此，無一幸免。
    “狗娃子，還追不？”
    馮寶寶靜靜的站在那裏，雨水落下打在她身上，她紋絲不動好似一塊滄桑的岩石那麽和諧的矗立在此處，與世間恍如一體。
    “……阿無，這件事牽扯太大，不得不追。”
    徐翔沉聲說著，看向馮寶寶的眼神不似他們最初相遇那般清澈，多了些許混濁的滄桑。
    馮寶寶點點頭沒有多言，隻是繼續帶著徐翔向著那道炁的盡頭走去。
    哢——！
    骨骼扭曲的聲音混雜在雨聲裏，並不大，但卻格外的突兀。
    徐翔與馮寶寶對視一眼迅速找了處隱蔽的位置躲藏起來，將身形完全遮蔽後，又是一道破空聲響起，隨即便是肉體爆裂的聲音。
    “張懷義！嗬嗬哈哈……你贏了，你算計得好，拋出的餌也大，我自作聰明咬鉤了認栽！但你也別想好到哪去，我沒看錯的話，那就是唐門絕學——丹噬對吧！哈哈哈哈，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那人最終被場上唯一站著的年邁老者一擊打碎了心髒，噴血含笑倒地。
    “八奇技……不過如此……”
    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那年邁的老人緩慢的直起腰杆，那蒼老的麵容上是一雙銳利清澈的眼睛。
    “是啊……八奇技也不過如此。”
    老人的話語間滿是唏噓自嘲，世人傾羨的八奇技，說到底不過是巧技罷了。
    或許他們從最開始便走錯了路，但他竟然在這風中殘燭的年紀才終於明白了那時所悟的真諦。
    真不想死啊……但人終有一死，所幸我已經將那勝過八奇技，勝過化神妙法的真諦傳了下去。
    老人眼中閃過一位吊兒郎當的孩子的身影——張楚嵐，準確來說是年幼的張楚嵐。
    有了那個，楚嵐恐怕能真正見到所有人趨之若鶩的終極，真正的炁之本根。
    想及此處，他釋然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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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隻小老鼠還是趕緊出來吧。”
    徐翔與馮寶寶一動不動，但兩片落葉卻避過雨水緩緩落到二人頭頂，好似醍醐灌頂般的一縷自然之炁自天靈蓋湧入二人體內。
    馮寶寶與徐翔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再不出，死。”
    徐翔看向馮寶寶，深吸一口後站起身從樹後起身來到場中，馮寶寶緊隨其後。
    “在下多有冒犯，還不知道老前輩是……？”
    徐翔禮貌的上前鞠躬行禮，馮寶寶一如往常般隨性的站著，目光卻隨意的看向站在那裏的老人——張懷義。
    “馮寶寶？哈哈哈，你果然會來，你也注定會來。”
    張懷義並未回應徐翔，而是看向他身後的馮寶寶止不住的發笑，笑聲中透露出一股難堪的自嘲。
    “你在找什麽，馮寶寶？”
    “家人。”
    馮寶寶聽到張懷義問向自己，偏了偏頭，被雨水浸濕的長發隨意的貼在臉上，並不狼狽，反而透露出一陣自由隨性的美感，恍若天成。
    “天人之姿，果然成了。”張懷義如此說著，隨後微微睜大了雙眼，直直的看向她。
    “去找我的孫子張楚嵐吧，跟著他你終有一日會明白一切，但切記不可出現在他麵前，隻能暗中保護，但也要適當的給他一些壓力，終有一天……不，他隻要還活著，就一定會將一切真相帶給你。”
    張懷義說著不斷向馮寶寶靠近，徐翔想要起身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彎腰不起，維持著鞠躬的狀態。
    “馮寶寶，守他十三年，十三年後你大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現在他麵前，屆時一切就要重新開始了。
    張懷義伸手按住馮寶寶的肩膀，馮寶寶跟著蹲下後，張懷義將自己的額頭與馮寶寶的額頭相貼，流動的炁緩緩灌入她的身體，融入她的炁中。
    “這件東西我便交給你了，之後隨你處置，但若是張楚嵐向你索要起這股力量，你便告訴他‘仔細想想’，若他執意還要的話那……你便給他吧。”
    話音的最後是無盡的唏噓與滄桑，馮寶寶似懂非懂的用手捂住額頭，低垂著眼皮，好似回味著腦海中的內容。
    “如此一來，又是一個循環，也是一個起點與結局。”
    張懷義向著山巔那棵最大的樹下走去，邁步時腦海中閃過一片片昔日的畫麵，最終他來到樹下撫摸著樹幹，隨後轉身背靠著坐下。
    “師兄們，兄弟姐妹們……抱歉啦，我去不了那裏了，你們也別在等我了。”
    張懷義閉上雙眼，嘴角微微翹起，安詳的微笑著。
    體內的炁隨著他唯一的感悟緩緩運轉，最後一縷縷青煙自他七竅中緩緩飄出，隨風散去。
    這一刻，留下的隻有一具沉重的軀殼，離開的是自由的靈魂。
    張懷義——化道。
    徐翔身體上的束縛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挺起酸痛的腰，看向蹲在一旁的馮寶寶欲要開口卻被她抬手打斷。
    “狗娃子，我現在好開心，也好難受，我感覺我以後都見不到他嘍，好像活得再久也見不到嘍。”
    馮寶寶口中喃喃自語，徐翔聞言看向那坐於山巔的身影，又回過頭看向失神的馮寶寶，口中醞釀的千言萬語此刻全都化作一聲歎息。
    時光荏苒，轉瞬間白駒過隙。
    如今的馮寶寶看著那躺在病床上昏迷的身影，忽然出聲開口：
    “徐四，我鏟子你給我放哪裏嘍？我去把那個叫張靈玉埋嘍。”
    她聲音清澈無瑕，沒有任何一絲多餘的情緒，就如同她本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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