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凝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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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兒回到辰榮山,夢裏看見鳳凰花雨落在白茫茫的雪地。
    千萬朵鳳凰花裹著金焰墜落,朱紅花瓣刺穿積雪時濺起青煙,雪地頓時浮出淡金的脈絡。那些光紋蜿蜒遊走,漸漸凝成一紅一白兩道身影:他們站在紅與白的交界處。
    她赤足奔向最豔烈的花叢中,積雪突然化作暖霧,遮擋住兩道身影。
    小夭擔心瑤兒在山上待悶了,尋了些小動物陪她玩,每次瑤兒出門身後跟著一群小動物,浩浩蕩蕩看得瑲玹一愣。
    怎麽兔子狐狸這麽聽話?
    瑤兒連續問了三天嶽梁,“你怎麽還沒辦完事?”
    嶽梁每次看見這位小祖宗,不免懷疑是不是陛下派來監督他,雷打不動問他什麽時候回去。
    賬目、商隊全都查不出問題,那日被小祖宗發現火焰紋,瑲玹開始深查,朝中應龍等人已經在為瑲玹開脫,說是有人故意陷害,幸而山峰複原。
    朝臣有人委婉詢問恢複山峰的有功之臣,是否需要嘉獎。
    西炎王收到暗探傳回的消息,此刻不動聲色瞟了一眼朝臣,“再議。”
    少昊近水樓台先得月,趁著瑤兒失憶,當爹了!
    瑤兒坐在樹上遠遠看見一位青衫男子,扭頭詢問身旁恢複真身陪著她的烈陽叔,“叔,那人好看,他誰?”
    “青丘狐狸。”烈陽傲嬌地瞟了一眼。
    “我知道,你認識?”瑤兒看見他的真身是白色九尾狐,“他冬天肯定不會冷,九條尾巴抱著自己。”
    阿獙笑眯眯地看著瑤兒,飛在她麵前,“瑤兒,你喜歡九尾狐嗎?”
    “喜歡,不過相柳哥哥的真身更喜歡,看起來威武霸氣。”
    阿獙.........“瑤兒,不能在外說出相柳的名字。”她這雙眼睛,連相柳的真身都能看見。
    “哦哦哦。”瑤兒連忙點頭,她說漏嘴了,趕緊掏出桃子吃,堵上嘴。目不轉睛盯著那位男子,瞧他向某處宮殿走去,等了一會,意外看見小夭帶著珊瑚也進了宮殿。
    他們認識!
    “我要瞅瞅。”瑤兒身形瞬間消失在阿獙麵前,烈陽習慣瑤兒不是靈體,還能神出鬼沒的事。那晚她的術法不知以前何人教的,在他身後,他都察覺不到她的氣息。
    瑤兒從窗沿縫隙悄悄往裏麵看,瞧見兩人抱在一起........
    “璟,現在山峰恢複,塗山氏與中原氏族關係密切,你能幫瑲玹在氏族麵前說說話嗎?”小夭仰頭看著塗山璟的眉眼。
    “我留在城中就是為幫瑲玹轉圜,我舅舅曋氏族長態度已經緩和。恢複山峰的小殿下是何人?現在其餘氏族聽聞山峰恢複,倒不似之前那麽憤怒。”從那日在場的氏族口中得知,皓翎的小殿下。但至今皓翎王並沒有宣告天下,皓翎誕生小王姬的事情。
    而且小殿下是嶽梁帶來的,所有氏族都在猜測小殿下的身份。
    “那就好,能讓大家改變態度,已經很好了。”她不知道的時候,璟為她做了很多事。這些年默默在豐隆身後出謀劃策,扶持瑲玹。
    小夭情不自禁揚起頭,吻上塗山璟。
    塗山璟身軀一滯,擁住小夭,回應她的愛意。
    陽光將塗山璟的影子投在茜紗屏風上,像一株溫柔的青竹彎折下來。小夭仰頭的瞬間,他呼吸裏的冷冽在唇瓣相觸時驟然化作灼熱的雪鬆氣息。
    她踮起的腳尖讓石榴裙擺掃過他的衣衫,他扣在她腰後的手倏然收緊,十多年的想念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小夭睫毛輕顫,像蝴蝶翅膀掃過他泛紅的眼尾。
    塗山璟的喉結在她掌心下滾動,所有運籌帷幄的從容都碎成急促的喘息。他忽然側首加深這個吻,用舌尖描摹她的唇紋,仿佛要刻畫濃濃思念。
    不是都親臉頰嗎?怎麽親嘴?瑤兒目瞪口呆地瞧著兩人難舍難分的模樣。
    啃了一半的蜜桃\"啪嗒\"砸在窗台上,桃汁順著雕花木欞滴成淺粉的溪流。
    她扒著窗縫的十指掐進木頭,瞳孔裏倒映著糾纏的衣袂。原來清冽如泉的男子被親吻時,後頸會浮起那樣豔麗的紅潮;原來總愛逗弄自己的姐姐,此刻軟得像一泓雪水。
    窗外的動靜,驚得屋內兩人驟然分開。塗山璟迅速將小夭護在身後,袖袍滑出的淬毒銀針射向窗口。
    小夭從塗山璟懷裏看清窗外的小身影,立刻將塗山璟的銀針打落,火速從他懷裏出來,走向窗邊。
    “有沒有受傷?”小夭打開窗戶,將瑤兒抱進來,蹲在她麵前檢查有沒有受傷。
    瑤兒呆呆地看著小夭唇瓣,下意識搖了搖頭。
    塗山璟的目光落在被小夭抱進來的女童身上。那孩子約莫五六歲年紀,肌膚如新雪。眉似初春柳葉,眼若琥珀含光,稚氣未脫卻已透出幾分清媚。鼻梁秀挺如白玉簪,唇珠微嘟似櫻蕊。
    金絲襦裙下露出半截玲瓏腳踝,珍珠流蘇隨她咬唇的小動作叮咚作響,天真裏藏著掩不住的靈韻。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雙星眸,琥珀色瞳孔,日光下流轉著蜜糖般的暖金。此刻正因驚惶而睜得溜圓,像兩丸浸在清泉裏的黑水晶。
    塗山璟凝視那雙眼睛,越看越像一個人,脫口而出,“瑤兒?”
    小夭檢查的動作微微停頓,站起身牽住瑤兒的手,低眸笑盈盈地看著瑤兒,“瑤兒,對他有印象嗎?”
    怎麽每個人都要問問自己認不認識?有沒有印象?瑤兒仰著脖子瞅著眼前的男子,“沒有,不過長得好看。”
    小夭.......還是臉!“璟,瑤兒失憶了,她現在誰都不認識,在外喚她大名....靈曜。”
    塗山璟聽見小夭嘴裏的話,蹲在瑤兒身邊,認真觀察起她的長相,隱隱能看出她以後的模樣。
    眉眼含笑,唇角揚起溫柔的笑意,“瑤兒,重新認識一下,在下塗山璟。”塗山璟向瑤兒伸出手,瑤兒看了看那隻修長白皙的手,本能地握住,上下晃了晃。
    “你好呀。”
    動作還記得?塗山璟疑惑一閃而過,聽見她軟糯的聲音,疑惑立刻消失。之前的朝瑤不會發出這種甜甜軟糯的聲音。
    “瑤兒,你在窗戶外麵做什麽?”瑤兒看見兩人接吻,小夭神色有些不自然,瑤兒現在還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
    “我看見你過來了,過來找你。”瑤兒困惑地望著小夭,“你為什麽親他嘴唇?甜嗎?”
    童言童語弄得小夭和塗山璟,一個臉色發燙,一個耳垂泛紅。
    瑤兒見兩人低著頭,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樣,更加困惑了。“你自己親的,他也親你,你們怎麽害羞?”瑤兒搖了搖小夭的手,“你們不想告訴我,我去問二姐。”
    小夭一聽瑤兒要去找阿念,趕緊把瑤兒牽緊,再次蹲在她麵前,“他是姐姐喜歡的人,所以才親他。他的身份不方便,所以這件事不能告訴二姐,瑤兒要替姐姐保密。”
    瑤兒........怎麽人人都不方便?他也是義軍?“你哥哥知道嗎?”
    “他知道,烈陽與阿獙也知道,其餘人不知道。”小夭望著瑤兒那雙天真懵懂的眼睛,以前的瑤兒總是那麽聰慧狡黠。
    “那...那我不告訴他們。”瑤兒猶豫一會還是決定替小夭保密,回頭看著塗山璟,“你們再親會,親完找我玩。”笑了笑跑出殿門,跑去找烈陽叔他們求證。
    塗山璟.........再親會?他是太久沒接觸過小孩子,小孩子的想法都這樣?
    小夭...........站起身就捶了一下塗山璟,不由得埋怨。“要是把瑤兒帶壞,唯你是問。”
    “帶壞了,我賠錢。”塗山璟微笑著摟住小夭,兩人坐在榻上。“瑤兒現在是什麽情況?”那日親眼看見瑤兒靈體消散,今日突然變成小孩子,饒是他見多識廣,也沒聽過起死複生的事。
    小夭將如今瑤兒情況告知給塗山璟,“外麵的小殿下就是瑤兒,此事得保密。璟,我不想瑤兒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嗯,這次我會保護好你妹妹的。”塗山璟想起剛才瑤兒那副懵懂的模樣,這要是被以前那群人知道瑤兒變成天真可愛的小孩子,等瑤兒恢複記憶,估計要提著劍挨著挨著封口。
    小夭一想到被瑤兒看見親吻,臉頰愈發滾燙。蠻橫地說道:“下次把窗戶關好!”
    “我的人都在外麵守著,屋內還有禁製之術,你這妹妹太厲害,不好攔。”塗山璟沒想到瑤兒能不聲不響避開眾人,看見他們。
    小夭知是瑤兒那雙眼睛,立刻閉口不言此事,轉而與塗山璟說起嶽梁之事。她擔心時間太久,嶽梁發現藏在山峰裏的士兵。
    “嶽梁怕瑤兒?”塗山璟聽辰榮族長講過嶽梁對小殿下的態度,謹慎小心。
    “瑲玹因為第一次騙她,瑤兒當著瑲玹的麵向父王告狀,瑲玹挨了一頓刺,獙君說瑤兒又把始冉打了。現在瑤兒變成小孩子,以前是暗著寵,現在明麵寵。”
    塗山璟沉吟片刻,摩挲著小夭的手背,“現在證明瑲玹與此事無關,嶽梁拖延時間不願意回去,可能存了留在中原的心思。豐隆他們有計劃了,逼著嶽梁回去。”
    瑤兒回到叔叔們身邊,躍上樹坐在阿獙身側,“阿獙叔,為什麽喜歡一個人要親嘴?”
    噗通!烈陽驚得沒站穩,連翅也忘記展開,徑直墜下樹,在地上踉蹌兩步才站穩。
    阿獙錯愕地瞪著瑤兒,“瑤兒,你看見什麽呢?”
    “我看見姐姐與塗山璟親嘴,姐姐說她喜歡他,還說這件事不能告訴二姐,瑲玹與你們都知道,你們知道嗎?”瑤兒眼裏盛滿求知欲,水靈靈地看著阿獙叔。
    這.....阿獙思索著瑤兒原來不正經的模樣,不拘束她本性,但五六歲的小孩子,看見這個是不是也不太......正經?
    “這事我們知道,喜歡不一定親...親嘴。擁抱,擁抱最好。”阿獙尷尬地笑著,老骨頭帶孩子有心得,真難為他們沒帶過孩子的年輕骨頭。
    塗山璟與小夭私下的見麵就沒徹底斷過,小夭願意。提醒幾句,小夭總說她心裏有數,深知她性子,勸也勸不住,況且是男女之事,烈陽也不再多說什麽。
    瑤兒聽阿獙這麽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可以親,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姐姐與塗山璟會變成爹娘那樣嗎?”
    阿獙見到她為此事沉思,笑著開口,“變成爹娘那樣不好嗎?一人一世。”
    小身影晃著腳丫,瑤兒指尖還沾著樹梢的晨露,掰著樹葉說話:“娘喜歡,可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外爺那樣,娶人家又誰都不喜歡。我沒說娘不好,我隻是不想成為娘那樣,喜怒哀樂係在一個人身上,娘一顆心都在爹身上,但爹身上擔著許多事,娘在他心裏隻有這麽大。”
    瑤兒指著自己的指甲蓋,“天天待在一個地方,不膩嗎?我是娘,我早跑了,爹長得好看,天天看也會膩嘛,多看幾個不好嗎?萬一有更好的看,嫁人太不劃算了。”
    瑤兒想著要自己待在一個地方一輩子,忍不住打個冷戰。她現在就很好嘛,王宮玩煩就去海邊玩,皓翎玩玩,西炎樂樂。
    烈陽聽見瑤兒的言論,兩翅膀一搭,聽不見!本性如此,改不過來了。不恢複記憶,長大也是不正經的模樣。
    阿獙瞅著她的指甲蓋,用翅膀給她拍開,“要是遇見一個全心全意,心裏隻有你的人呢?你把自己當做你爹,有人全心全意待你不好嗎?”
    “不好!”瑤兒幹淨利索地搖頭,“我要是不知道他全心全意,我心裏還好受點。知道人家全心全意盼著我,我又想到處玩,感覺對不起人家。”
    瑤兒把臉埋進他翅膀絨毛裏,悶聲說:“就像二姐藏起來的蜜餞罐子嗎?掏空了才顯得珍貴?”她抬頭時,山風正巧吹散她發間鮫綃帶,“可蜜餞吃多了牙疼,風景看多了眼睛亮,這不是很公平嘛?”
    “圍著一個人轉,那個人不見了,會不會變得很孤獨?”
    阿獙用翅膀拍了拍瑤兒,“會,所以有人選擇生死相隨。”
    瑤兒.........喜歡一個人還得死,“不要,我不要喜歡一個人,我要喜歡很多人!我死了也不要別人追隨,太嚇人了。”
    這就跟欠錢一樣,她死了還得欠條命。
    瑤兒扯了把樹葉幻做蒲公英吹向山穀。看著漫天飛絮,她扳著手指數:“一願他愛的花兒年年開,二願他養的狗兒有人喂,三願...”忽地轉身揪住阿獙的狐毛,“要是都跟著死啦,誰來實現這些心願呢?”
    “瑤兒說到做到,別為一個人賠上命。”阿獙見過瑲玹與小夭的變化,不免想著,生死相隨,感動的到底是誰?
    他們死了,了無遺憾的死了。不說家國大義,父母呢?孩子呢?活在世上的人該如何麵對?
    瑤兒注視著蒼翠欲滴的山林,肯定地說道:“我要是很喜歡一個人,他死了,我會好好活著,幫他把未做完的事情做完,看重的東西保護好,用我的眼睛替他看看世間。”
    樹梢的露珠正滴在烈陽的羽尖。烈陽看著水珠裏倒映的瑤兒,她眼裏有赤宸焚林時的火,阿珩望月時的霜,卻獨獨沒有陰霾。
    裹在桂花糖般的童音裏輕輕巧巧說出通透的稚言。
    阿獙咧著狐狸嘴,笑容燦爛,想明白為何他們之前擔憂的事,在瑤兒心裏從來不是擔憂。
    哪怕相柳的結局不如人意,瑤兒也不怕。
    當生死成為愛情的度量,殉情者的血便凝成琥珀,將刹那的熾熱固化成永恒的標本。然而琥珀中的飛蛾翅膀再美,終究是生命凝固的遺骸。
    最動人的相隨從不在同穴而眠,而在傾頹的屋簷下,有人顫抖著為你係緊傷口滲血的布條。真正的深情應是竹筏載著傷者渡河,而非抱著沉石共墜寒潭。
    活著延續未竟的晨昏,比成為墓碑上並排的姓名更需要勇氣。前者用餘生扛著兩個人的星光趕路,後者不過是風化在青石上的浪漫。
    生死相隨的悲壯如海市蜃樓,迷醉的是看客的眼睛。而真愛在人間紮根的模樣,往往是兩株傷樹互相支撐著年輪,讓新芽從焦黑的雷擊處萌發。